虛雲和尚開示錄

總目錄:

序言
一、宣統三年在上海靜安寺成立佛教總會上海居士林請普說。
二、民國二十二年在福建功德林佛七開示。
三、民國三十二年在重慶慈雲寺開示。
四、民國三十二年貴陽黔明寺開示。
五、民國三十五年八月十八日在廣州中山會館各界歡迎大會上開示。
六、民國三十六年在香港東蓮覺苑開示。
七、丁亥年–民國三十六年–八月一日在澳門平安戲院開示歸戒。
八、民國三十六年九月廿七日在廣州聯義社演說。
九、在廣州佛教誌德醫院演講。
十、參禪與念佛。
十一、參禪的先決條件。
十二、禪堂開示。
十三、參禪警語。
十四、修與不修。
十五、師公老和尚的開示。
十六、乙未年–一九五五年–閏三月十一日至七月十七日在江西雲居山開示。
十七、癸巳年–一九五三年–正月初九至二十三日在上海玉佛寺兩個禪七開示。

序言:
虛公老和尚,乃近代宗門大德,住世百有二十年,因機說法,廣攝有情。曩者年譜一出,而天下風行,沾溉群生,不計其數。臺中智海佛學共修班,以及福慧雙修社,同修諸友,今以港版虛雲和尚方便開示集,翻印法施,付印之際,囑為一弁言。余信此集字字皆是般若,溥利眾生,不言可喻。其中禪七開示,以平易言辭,示參修之要,固為參禪之士所必讀,余如提示學者,明心性、了生死、信因果、嚴戒律,凡律教密凈之行人,讀而獲益,鹹非淺鮮。雖則凈宗以念佛為正行,以往生為正鵠,然於因果戒律諸助行,與夫萬法唯心之原理,亦必不可忽爾,是為序。
     
 一九九二年元旦廬江徐醒民敬識

 原夫「妙高山頂,從來不許商量」,故三世諸佛有口難宣;而「第二峰頭,諸祖略容會話」,則千七公案任運縱橫。蓋第一義諦,不落言詮;但指示行門,豈無方便;此歷代祖師之不廢言說,各出手眼,接引學人,令自悟入,直至踏破上頭關棙子,有由然也。
先師古巖虛公老人,一身繼五宗法統,一心諸佛本懷;興叢林,傳戒法,護僧團,度群品,諸凡超卓行誼,世所共稔,毋俟贅述。實則,老人所成就之一切佛事,無非攝入宗乘;其隱密處,非泛泛者得窺其涯涘也。觀其一生行履:獨處則禪悅為食,同修則領眾坐香,示語句不離宗,棒喝全提正令可知矣。

  老人生平舉揚向上一著,不涉玄妙,類皆平易示人,直欲使人當下知歸;若能依而行之,決可到家穩坐,與諸佛把手共行。其中以百十六歲時方便開示,指示用功途徑,行門法要,尤為詳盡,言言親切,句句指歸;於宗門奧義,以深入淺出方法,用簡顯言詞表達,將其和盤托出;但解語者,莫不喻旨。如斯剖露肝腸,具見婆心痛切!曩者,李纘錚居士來山論道,仁自慚譾陋,不可以辱高明;乃將老人此示語以示。居士於領會獲益之余,慰喜無量,頓發大心,擬將之另印單行本,流通於世,雅欲人人鹹沾老人法益,共證無生;弘願堪嘉,豈只休為之隨喜贊嘆,即老人在常寂光中亦當破顏微笑也。書將付梓,問敘於余,為之聊弁數言,以誌緣起雲爾!

 己酉孟夏復仁敘於香港芙蓉山虛雲和尚紀念堂

一、宣統三年在上海靜安寺成立佛教總會上海居士林請普說

  今承眾位居士邀請,略談佛學。論到此事,老衲抱愧萬分,蓋緣自己毫無實行,雖然浮談淺說,無非古人剩語,與我本沒交涉。想我佛為一大事因緣降世,垂訓八萬四千法門,總皆對病開方,果若無病,藥何用施?倘有一病未愈,則不可不服其藥。其方在我華夏最靈驗者,莫過於宗律教凈,以及誦持密咒。以上數方,在此土各光耀一時,目下興盛見稱者,無越江浙,於臺賢慈恩,東西密教,大展風光。諸法雖勝妙,唯於宗律二法,多不註意。嗟茲末法,究竟不是法末,實是人末。因甚人末?蓋談禪說佛者,多講佛學,不肯學佛,輕視佛行,不明因果,破佛律儀,故有如此現象。大概目下之弊病,莫非由此。既然如是,你我真為生死學佛之人,不可不仔細,慎勿暴棄。法門雖多,門門都是了生死的,故楞嚴經雲:「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所以二十五聖各專一門,故雲一門深入。若一聖貪習多門,猶恐不得圓通,故持六十二憶恒河沙法王子名,不及受持一觀音名號也。凡學佛貴真實不虛,盡除浮奢,誌願堅固,莫貪神通巧妙,深信因果,懍戒如霜,力行不犯,成佛有日,別無奇特。本來心佛眾生原無差別,自心是佛,自心作佛,有何修證?今言修者,蓋因迷悟之異,情習之濃,謬成十界區分。倘能了十界即一心,便名曰佛。故不得不盡力行持,消除惑業,習病若除,自然藥不需要。古雲:「但盡凡情,別無聖解」。喻水遭塵染,一經放入白礬,清水現前。故修學亦如是,情習如塵,水如自心,礬投濁水,濁水澄清。凡夫修行,故轉凡成聖也,但起行宜辨正助,或念佛為正,以余法作助,余法都可回向凈土。念佛貴於心口不異,念念不間。念至不念自念,寤寐恒一,如是用工,何愁不到極樂?若專參禪,此法實超諸法,如拈花微笑,遇緣明心者,屈指難數,實為佛示教外之旨,非凡情之所能解。假若當下未能直下明心之人,只要力參一句話頭,莫將心待悟,空心坐忘,及貪玄妙公案神通等;掃盡知見,抱住一話頭,離心意識外,一念未生前,直下看將去,久久不退;休管悟不悟,單以這個疑情現前,自有打成一片,動靜一如的時候。觸發機緣,坐斷命根,瓜熟蒂落,始信與佛不異。溈山雲:「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豈欺我哉?每見時流不識宗旨,謬取邪信,以諸狂禪邪定,譏毀禪宗,不識好惡,便謂禪宗如是。焉知從古至今,成佛作祖,如麻似粟,獨推宗下,超越余學。若論今時,非但禪門,此外獲實益作獅吼者,猶罕見之,其余諸法,亦不無弊病。要知今日之人,未能進步者,病在說食數寶,廢棄因果律儀,此通弊也。若禪者,以打成一片之工夫來念佛,如斯之念佛,安有不見彌陀?如念佛人,將不念自念,寤寐不異之心來參禪,如斯參禪,何愁不悟?總宜深究一門,一門如是,門門如是。果能如此用工,敢保人皆成佛,那怕業根濃厚,有甚習氣不頓脫乎?此外倘更有他術能過此者,是則非吾所能知也。每嘆學道之士,難增進勝益,多由偷心不歇,喜貪便宜:今日參禪,明日念佛,或持密咒,廣及多門,不審正助,刻刻轉換門庭。妄希成佛,毫無佛行,造諸魔業,共為魔眷,待至皓首無成,反為訕謗正法。古雲:「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今逢大士勝會,同心慶祝,各各須識自家觀自在。大士從聞思修、入三摩地,阿難縱強記,不免落邪思;將聞持佛佛,何不自聞聞?反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虛雲一介山野之夫,智識淺薄,因承列位厚意邀來,略敘行持損益雲爾。今朝九月正十九,共念觀音塞卻口,大士修從耳門入,眼、鼻、身、意、失所守,絕所有,切忌有無處藏身,當下觀心自在否?

二、民國二十二年在福建功德林佛七開示
 

  當民國廿二年春季,閩省福建功德林居士,發起佛七,時至第三日,虛雲老和尚由鼓山湧泉寺下省公幹,順途到功德林慰問大眾。剛好佛七止靜默念,大眾一聞虛雲老和尚駕到,大半離座迎接,叩頭禮足。當時雲老和尚大喝一聲,說:「你們學佛好多年,今天對這樣嚴肅佛七道場,給你倒插法幢了。佛法的門中,無論是禪、是凈,貴在六根門頭用事,掉舉與昏沈,都是失念的病源。你們記得嗎?彌陀經中說過,假如一天、二天、三天、甚至於七天,都一心不亂,那個人在臨命終的時候,阿彌陀佛和諸聖眾,現在他的面前,接引往生。現在你們諸位能不能一心不亂?如果一心不亂,怎樣會聽到老僧到來?如果一心不定,念到阿彌陀佛現身到來,你也不認識,他是佛?是魔?你還不認識,是定?是亂?也弄不清楚,那前途危險,真是可憐!可憐!」

  大眾給他教訓一番,都不知道怎樣是好。到佛七場中開靜了,虛雲老和尚就同大家入殿禮佛,向大家開示說:「你們打佛七,貴在一心。如果心不一,東看西聽,這樣的念佛,就是念到彌勒下生,還是業障纏身。佛法世法,都是一樣,世法無心,尚且不可以,何況佛法呢?念佛的人,從頭到尾,要綿綿密密,一字一字,一句一句,不亂的念去。佛來也這樣念,魔來也這樣念,念到風吹不入,雨打不濕,這樣才有成功的日子。為什麽呢?佛者,是覺也。既然能覺悟,自然知道用力專心念去。魔者,是惱也。惱害眾生慧命,知道他惱害慧命,當然更加用力專心去降伏他。所以當能夠覺時,就是見佛。如果遇害,就是著魔。現在佛七場中,如果坐在本位不動,繼續念下去的各位居士,算是見著佛了。你們叩頭接我的有幾位,你們說接到什麽?既說不出好處,豈不是虛耗時光,空無所得?豈不是我來惱害你們一心大事?擾亂你們一心凈業,這樣就是你們置我於魔羅邊處了。可嘆世俗人,每每不知恭敬三寶,實在可憐。他們有的用什麽燒豬、雞、魚、供養觀音菩薩,既然犯了殺戒,又不恭敬。有一次,我在上海時,正遇梅蘭芳在上海演戲。有某居士包一個廂位,花數百元請我看戲,我告訴他說:‘八關齋戒弟子,尚且不可看戲,何況我出家的僧人?你請我看戲,無異燒豬供菩薩。’那個人叩頭悔過說:‘我今天花了幾百元得到開示,知道敬僧的道理了。佛法無上,貴在用心。’」一句珍重,揖別而去。此時各人不敢起身送別,而虛雲老和尚也不回頭看看。

  這個佛七,經過虛雲老和尚開示之後,所剩下的四天佛七工夫,的確是樣樣照做。其中有一位陳大蓮居士,建甌人,歸依太虛法師,曾任福建省議會議員。在此期佛七的第六天念佛中,看見地上顯出黃金色,很是高興。結七後特地上鼓山,再請虛雲老和尚開示。蒙虛老和尚開示說:「這是心到達清境的表現,切戒生貪念,務須一心念佛,努力精進,自然到家,不能夠有其他希求。」要知道圓人說法,沒有一法不圓,任他橫說直說,都是契理契機。

  民國三十一年冬,政府主席暨各長官,發起啟建護國息災大悲法會於重慶。特派代表屈映光、張子廉來粵,邀請 雲公赴渝,主持法會。十一月六日,由粵啟程經湘、桂、黔,以達重慶。於慈雲寺及華嚴寺,分建法會四十九天,至三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圓滿,返粵。其間經過各地,備受各界歡迎款待,請法歸依。計給牒歸依者有四千余人,上堂說法開示數十次,茲擇錄法語如下:

三、民國三十二年在重慶慈雲寺開示

  今日諸位發心來歸依三寶,老衲甚為欣慰。諸位遠道過江來此,無非希望得些益處。但若想得益,自須有相當行持,如徒掛空名,無有是處。諸位須知現既歸依,即為佛子。譬如投生帝王之家,即是帝王子孫。但能敦品勵行,不被擯逐,則鳳閣鸞臺,有分受用。自今以後,須照佛門遺教修持。要曉得世間萬事如幻,人之一生,所作所為,實同蜂之釀蜜,蠶之作繭。吾人自一念之動,投入胞胎,既生以後,漸知分別人、我,起貪瞋癡念。成年以後,漸與社會接觸,凡所圖謀,大都為一己謀利樂,為眷屬積資財,終日孳孳,一生忙碌,到了結果,一息不來,卻與自己絲毫無關,與蜂之釀蜜何殊?而一生所作所為,造了許多業障,其所結之惡果,則揮之不去,又與蠶之自縛何異?到了最後鑊湯爐炭,自墮三途。所以大家要細想,要照佛言教,宜吃長素,否則暫先吃花素。尤不可為自己殺生,殺他之命,以益自己之命,於心何忍?試觀殺雞捉殺之時,彼必飛逃喔叫,只因我強彼弱,無力抵抗,含冤忍受,積怨於心,報復於後。以較現在武力強大之國,用其兇器,毀滅弱小民族,其理正同。諸位既屬佛子,凡悖理之事,不可妄作,佛法本來沒甚稀奇,但能循心順理,思過半矣。許多人見我年紀虛長幾旬,見面時每有探討神通之情緒,以為世外人能知過去未來,每問戰事何日結束?世界何日太平?其實神通一層,不但天魔外道有之,即在鬼、畜俱有五通,此是性中本具,不必註意。我們學佛人,當明心見性,解脫生死,發菩提心,行菩薩道。從淺言之,即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不但不可損人利己,更宜損己利人。果能切實去做,由戒生定,由定生慧,一切自知自見,自不枉今日歸依也。

  方才有幾位詢問楞嚴經意旨,茲乘大眾在此機緣,略說概要。此經原有百卷,而此土所譯,只有十卷。初四卷示見道,第五、第六等卷示修行,第八、第九卷漸次證果,最後並說陰魔妄想。阿難尊者為眾生示現詢問,而佛首明諸法所生,惟心所現。因阿難尊者見佛三十二相,如紫金光聚,心生愛樂,佛問其將何所見?阿難尊者白佛言:「用我心目,由目觀見,如來勝相。」佛問:「心目何在?」阿難尊者白佛言:「縱觀如來,青蓮華眼,亦在佛面,我見觀此浮根四塵,只在我面,如是識心,實居身內。」佛告心不在內,不在外,亦不在中間,若一切無著,亦無是處。諸修行人,不能得成無上菩提,皆由不知二種根本,一者無始生死根本,則汝今者與諸眾生,用攀緣心為自性者。二者無始菩提涅槃,元清凈體,則汝今者識精元明,能生諸緣,緣所遺者。由諸眾生遺此本明,雖終日行而不自覺,枉入諸趣。應知諸法所生,惟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而一切眾生,不成菩薩,皆由客塵煩惱所誤。色、聲、香、味、觸、法為六塵,眼、耳、鼻、舌、身、意為六根,是為十二處,加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識為十八界。另地、水、火、風為四大,再加空大、見大、識大為七大,合為二十五數。由二十五位賢聖分別自陳宿因,入道途徑。至於六道輪回,淫為其本,三界流轉,愛為之基。阿難尊者為眾生示現,歷劫修行,幾難免摩登伽之難。所以示罪障之中,淫為首要,因淫損體,遂殺生補養,而盜妄等惡,亦隨之而生。阿難見了如來三十二相,如紫金光聚,對摩登伽之美色,而不愛樂。男子見了女子或可觀想自己亦作女子,女子見了男子,或可觀想自己亦作男子,以杜妄想。自己終日思想,確可轉移心境。譬如我從前幼時在家垂辮發,衣俗衣,終日所觸所想無非俗事,晚上做夢,無非姻親眷屬,種種俗事。後來出家所作所思,不出佛事,晚上做夢,亦不外念佛等等。

  至蔥、蒜五辛,不可進食,為免助長欲念。所謂除其助因,修其正性,更加精勤增進,自能漸次成就。更須自己勤奮,不可依賴他人。阿難尊者以王子佛弟,舍其富貴,出家從佛,希望佛一援手,即得超登果位,詎知仍須自己悟修,不能假借。不過吾人如能發心勤修勿怠,則由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以至十地,亦自得步步進益,以達等覺妙覺。而三界七趣,無非幻妄所現,原本不出一心,即一切諸佛之妙明覺性,亦不出一心,是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香嚴童子可說即是我鼻,憍梵菩薩可說即是我舌,二十五位聖賢因地,雖有不同,修悟並無優劣。不過現在時機,發心初學,似以第二十四之大勢至菩薩,及第二十五之觀世音菩薩,二種用功方法或更相宜。觀世音菩薩於阿彌陀佛退位時,補佛位。而大勢至菩薩,則候觀世音菩薩退位時,補佛位。大勢至菩薩以念佛圓通,吾人學習,應念阿彌陀佛,都攝六根,凈念相繼,得三摩地。因十方如來,憐念眾生,如母憶子,若子逃逝,雖憶何為?子若憶母,如母憶時,母子歷生,不相違遠。若眾生心,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至於觀世音菩薩,則從聞思修,入三摩地,上合十方諸佛,同一慈力,下合六道眾生,同一悲仰。若遇男子樂持五戒,則於彼前,現男子身,而為說法,令其成就。若有女子五戒自居,則於彼前,現女子身而為說法,令其成就。如是或現天人,或現聲聞、緣覺以至佛身,所謂三十二應,以及十四無畏,四不思議。經無量劫,度無量眾生,眾生無盡,悲願無盡,諸位善體斯意可也。

  現在與大眾隨便閑談,開示二字,愧不敢當。因為虛雲連自己都未明白,豈敢謬教他人?佛教開示,場合很多,如叢林坐香,班首輪流開示,觀音七、念佛七等亦復如是。但拜懺不同打七,禮懺須五體投地,三業清凈,不能加以雜言亂語,故懺壇上不說開示。禮懺時須觀著「能禮所禮性空寂,感應道交難思議,我今頂禮觀音前,感應道交自實現。」以能禮之心,禮所禮之佛,諦觀能禮之心,現在、未來、過去三世了不可得。一切空寂,則如來藏本有體性,自然發露。故金剛經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都是雙遮雙照的意思,空非空,色非色,即真空真色。我們大家都是佛子,處此水深火熱之中,不逢治世,所遇的不是炸彈、就是飛機,真屬不幸。但不幸中還是幸福,何也?佛子的本來勾當,所謂「一缽千家飯,孤身萬裏遊。」可是現在亦有些行不通了。我們此時只好放下一切,檢點身心,以身為苦本,心為罪源,若不及今力自修持,更待何時?一失人身,萬劫不復。放下妄想,心本如如,不從外得,能精勤修持,何患生死不了?所以儒家亦雲:「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現在人心不古,不知政教之關系,於政以治身,教以治心的意義,完全不懂。最近達識之士,多知目前大劫,非政教合一,不足以救苦息災。如此次政府元首及各院部當局,發心啟建護國息災大悲道場即此意也。從前法會是常造的,甚麽十輪金剛法會等等,我也記不得許多。可是用心各有不同,如西藏喇嘛在中原弘法者,近來甚多,而政府特別加以崇敬,其意甚遠。是否政府特別信仰,不得而知。惟對於中原青衣僧徒,則時加種種壓迫,毀廟逐僧,不一而足。本來青、黃二教,均佛弟子,後人以居華東者,在日本為東密,居華西者,在西藏為藏密。近年密教,在中國風行一時,以為特長處,能發種種神通變化。可是閑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是不成的。虛雲化食人間,中外地方,差不多都到過,我是凡夫,沒有神通,不會變化,所以不敢吃肉,亦不敢過分用度。一般不明佛法者,未忘名利,求通求變,存此妄想,非邪即魔。須知佛法是在自己心內,不可心外取法。神通屬用功之過程,豈可立心希求?有此用心,豈能契無住真理?此類人們,佛謂之可憐憫者。現在幾位大心菩薩,發願為國息災,修大悲懺法,邀虛雲來此主持。我們大家要精誠一致,當自己事來做,護國息災功德,此是人人應當做的。我們拜懺,稱揚聖號,最靈感的觀音,於此土最有緣,但心若不誠,亦不能感應。如誠心稱名,觀音無不尋聲救苦,楞嚴經二十五聖,惟觀音菩薩妙證圓通。文雲:「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初於聞中,入流忘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一者十方諸佛同一慈力,二者十方眾生同一悲仰。觀音有大無畏,三十二應列為第一。又雲:「此方真教體,清凈在音聞。」念六十二憶恒沙法王子聖號,與念觀音一聲相等。這部大悲懺是四明法智大師所修,其悲願不可思議,其感應力亦不可思議,載籍甚詳,不可忽也。朝於斯,夕於斯,五體投地,三業清凈,能斷殺、盜、淫、貪、瞋、癡,變十惡為十善,便符懺法妙理。並須發四大宏願,將他人香花,莊嚴自己福慧,何樂而不為?說是假,行是真,今天將佛法大概說一說。彼既丈夫我亦然,自尊自貴,自然感應。最後講一段故事你們聽聽,清代康熙帝時,元通和尚主持西域寺,一日有黃衣僧來,帝甚崇之,命師招待,師雲:「彼非僧亦非人,是一青蛙精,但神通廣大。」時適久旱,帝乃命其求雨,雨果降,帝敬之愈甚。元通和尚曰:「可將雨水取來,是青蛙尿耳。」試之果然,邪正乃分。故楞嚴經五十種陰魔,均須識取,不然被其所轉,走入魔道了,請大眾留心。

  菩薩們,這個法會,虛雲太不知自量,不知各位上殿過堂,還要應酬佛事,辛苦萬分。晚上還要請各位念佛,聽開示,豈不是打閑岔嗎?內中有點說不出的意思,所謂諸佛菩薩,難滿眾生願。因為有許多居士,在法會中想聽開示,但昨天我也說過,拜懺與打七不同,沒有講開示的必要,他們發心,也很難得,我現在不是虛雲,變成虛名了。說不出來的話,我已曾同當家師說過。這次法會,討各位受辛苦些,當自己事做。如他方打凈七,天天無休息時間。這邊常住,田無一塊,瓦無一片,不應酬佛事不成功。應酬佛事,不能打七用功了。但佛事很忙,天黑大殿還要放焰口,所以在此時講一講,以便居士們過河回家。但拜懺四十九人,不能停聲,換人亦不停聲。常住最忙,這二十四人不可下壇。所謂開示者,開即開啟,示即表示,講為人之善惡,開顯本來面目。但這面孔無大小、方圓、聖凡、男女等色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故也。視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但盡凡情,別無聖解。學道的人,須真實,不可掛羊頭賣狗肉,但向己求,莫從他覓。但有言說,都無實義,說是假,行是真。充一人而多人,一家而一國,而多國,展轉變化,全世界不治而化矣。學佛不論修何法門等,總以持戒為本。如不持戒,縱有多智,皆為魔事。楞嚴二十五門,各證圓通。故雲「方便有多門,歸源無二路」,自己擇一門為正行,余者為助行。須福慧雙修,單福則屬人天有漏,單慧則為狂徒。修行不斷殺心,臨終非作土地即城隍。我看見很多的人,吃素半世,學密宗即吃肉,實可悲痛,完全與慈悲心違背。孟子都說:「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何況為佛弟子也?取他性命,悅我心意,貪一時之口福,造無邊之罪惡,何取?何舍?何輕?何重?每見出家釋子吃肉的也不少,我的嘴不好,叫我講,我就無話不說,望大家共勉之。

四、民國三十二年在貴陽黔明寺開示

  虛雲這次奉政府首長,及諸位大居士邀請,赴渝主持護國息災大悲法會,路過此地,因時間所限,不能到各常住去拜訪問訊,諸位請原諒。現在因修理汽車機件,來與各位談談。各位都是老參上座,對於佛法已有相當研究,用不著我來饒舌,可是你們一定要我來說,又不得不說幾句。現在世界相爭相殺,人民生活,同在水深火熱之中,所謂「民不聊生」。此地幸有廣妙和尚弘揚佛法,普度眾生。虛雲此次得與各位相會一堂,因緣非偶,但虛雲不過比各位空長幾歲,其他自問無足取。民國創立,信教自由,政府本著國父遺教,叠經明令頒布。試觀異教如天主、耶穌、回教均在政府保護下,何以我國遍處毀廟逐僧的事?有冤無處訴?此點大家想想,他們毀廟逐僧,固然不對,但物必自腐而後蟲生,現在佛門弟子,多將自己責任放棄,不知道既為佛子,當行佛事。佛事者何?即戒、定、慧,是佛子必須條件,若能認真修持,自然會感化這班惡魔,轉為佛門護法。現在是和尚犯法,累到諸佛遭殃,霸廟宇,逐僧徒,他們不知道和尚不好,與廟宇何幹?如□員不好,與全□無幹一樣。如謂和尚不好,便要毀及廟宇,那麽□員不好,豈不是要拆毀□□?此種道理,我們希望眾人明白,我們大家總要各出一只手,扶起破砂盆,不要說貴州人顧貴州佛法,須知佛教是整個的,人不分冤親,地不分疆界,方為真正大同主義。還要知道自己生死大事,更為要緊,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各人自己前進,切勿空過此生罷。

五、民國三十五年八月十八日在廣州中山會館各界歡迎大會上開示

  此次省會四眾,暨各大護法,促請虛雲來省弘揚佛法。虛雲知識淺薄,愧不敢當。經與諸代表訂明三點:第一敬辭歡迎,第二敬謝請齋,第三不能久留,均由諸代表承諾,虛雲始敢下山。到達後,蒙各界諸多優待,六榕寺地方窄狹,光臨者每不及應接,於是大眾請虛雲到此講幾句話。有人以為虛雲是什麽了不得的人,其實我是一個老朽木偶,無用無能,無話可說,無法可說。現在各界擬發起追悼□□□□暨死難同胞水陸法會,我今日且講水陸道場之緣起。何謂水陸?水者江海湖沼;陸者高低丘陵。水陸包含虛空,凡有色相,均不能離此三者。我佛如來發大慈悲,賑濟有情,故有此法門。此法門,緣佛在靈山會上說法時,阿難尊者在林間習定,見一鬼王,求佛普渡,釋迦牟尼佛因說水陸之法。此鬼王乃觀世音菩薩化身,憐諸眾苦,設法超度,使幽冥地獄眾生,均能超生極樂。中國則始於梁武帝,梁武帝請誌公和尚初起水陸大齋,發菩提心,制定水陸儀軌,極為真誠,利益昭著。蠟燭熄後,梁武帝一禮,燈燭盡明,再禮宮殿震動,三禮空中雨花。水陸之功德,有如此者。唐朝法海寺英公禪師啟建水陸,超度秦莊襄王,範睢穰侯、白起王龍羽、張儀、軫昧等沈淪千余年,均藉此超升,幽魂超升天界。宋蘇東坡居士,明蓮池大師等歷代聖賢,均加補充,儀軌益臻完備。萬法由心所造,大家有誠心,必有感應。虛雲承各大護法虔邀主法,當勉為其難。抗戰□□之陣亡將士,以身殉國,忠魂無依,崇德報功,自須超薦。其次不屈義民,流離道路,家破人亡,不降於敵,仍是為國,無主孤魂,罔有得所。再有炸彈、疫病、覆車、墮水一應枉死等眾,均須一體普渡,以慰幽靈。死者得安,生民獲益,所謂普利冥陽是也,此即因果循環之理。挽回人心之道,不外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世間種種苦楚,無非種下惡因。如果昧盡良心,喪失孝悌忠信、禮義廉恥,而妄作妄為,則歹人牽累好人,世界仍有禍亂。值茲國土重光之際,亟應興利除弊,改惡從善,以免再受敵人欺淩。如果不顧大局,再起內亂,人民不知死於何地?在此時期,凡屬有良心者,應當覺悟團結,解除劫運。溯思過去中國戰爭,肇自黃帝大戰蚩尤,以後戰爭不止。一部二十四史,有人說是相斫書,如要永久和平,大家應當發大慈大悲的菩提心。菩提是梵語,意思是覺。覺者,心地光明也。諸佛與眾生之差,只是覺與不覺而已。覺悟世間一切諸法緣生如幻,當體定實法不為所染,謂之聖賢。不覺則無明,無明起則事理為之糊塗。各人就自心的緣起,生十法界,十法界皆是一心所造。何為十法界?即四聖六凡是也。四聖者,聲聞、緣覺、菩薩、佛、謂之四聖,超出三界,不受輪回。四聖之分別,在發心之高下,最上者為佛,次菩薩,再次緣覺,又次聲聞,其余天道、人道、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六法界為六凡,均在苦海之中。天道為二十八層諸天,享盡福報,仍須輪回;人道由帝王將相以至農工士庶,受盡生老病死之苦;阿修羅道有天之福,無天之德,終歸覆滅;畜生道亦有高下苦樂,由龍鳳獅子麒麟以至濕生、化生之蟲蟻;鬼道苦樂不同,閻王城隍均為鬼王,以至一切無主孤魂千百年不能超脫者;最苦者為餓鬼,地獄道有苦無樂,名目繁多而最苦。十法界不出一心,覺與不覺之所由作也。我佛大慈大悲,說法令大眾發菩提心。菩提心參差不同,大者成佛,中者成菩薩,小者成緣覺、聲聞。諸天亦有發菩提心者,依其大小深淺,成就不同。我們是在人道,應大發菩提心,救度眾生,代眾生受苦,願去苦超升,人人如此,人間自然無苦。有人問我神通變化,世界何時太平?國運好不好?其實我是凡夫,一無所知。所謂老朽,朽木不可雕也。不過比各位多吃幾年飯,癡長幾年,多聽了幾句古人語,多看幾本經書,知道為人之苦,故講這些話。各人不必問國家能否平靜?只問自己心地,無論朝暮,不分官民男女,如何實行孝悌忠信、克己互勵,不昧良心,忠於國家,教養兒女,和順夫妻,禮睦鄉黨,與朋友交而有信?人人如此,世間自然太平。否則知過不改,苦楚必在後頭,比從前更不得了。不管人心如何復雜,我自己守住本分,不妄為幹求。即以敵侵我作比,自前清道鹹以來,外人進來,不全是要土地,最大目的為通商。通商是為財為利,如果我們守本分,抱著君子居無求安,食無求飽,憂道不憂貧,不貪亨樂境界,幾千年均過得,現在如何過不得?如果大家一條心,守本分,用土貨,外人無利可圖,自然不生侵淩之想。金錢不外流,自然民富國強,不必一定要飛機、炸彈。目前人欲橫流,大家蔑視舊道德,有心人引為隱憂,恐無法教誨後人,不免刀兵之劫。我們要不為世風所轉,明因果,知報應。知道種惡因得惡果,提倡道德,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自然龍天擁護,子孫昌盛,個人安分守己,國家也得太平。虛雲知識淺薄,今天只能將大齋勝會緣起,略述梗概,

  辛苦各位。

六、民國三十六年在香港東蓮覺苑開示

  「機緣難得,開示有愧。」各位善知識,本人此次來廣州之因緣,是□□□將軍及□□□主席,為超薦大戰及內戰之□□□□、殉難同胞,故本人來廣州作一水陸法會,承香港佛教同人之約,本人亦欲與港地之護法舊弟子相見,故來港一行。今日得與諸位共處一堂,機緣頗為難得。若說到開示法要,本人感到十分慚愧,原因:一為言語不通,彼此隔閡。二為自己尚不能開示自己,何敢開示他人?故只能說與諸位隨便談談。「佛法常聞,港人之福。」吾輩佛教徙當知佛法難聞。但港方常有各大法師在各佛教場所講解經論,是誠不可謂非香港人之福。講經法師多,明教理者亦多,重要是教人不可著於外相,如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又雲:「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而不能成佛,全由塵勞煩惱之所迷惑。佛陀福德智慧圓滿,是不迷,常住真心。常即不變,住即不動,真即不假。此不變、不動、不假,能覺悟了知一切法者,名常住真心。「起惑作業,無量痛苦。」眾生因迷住真心故,起惑作業,紛紛擾擾,此紛擾中,即有無量痛苦在。如大乘起信論雲:「無明不覺生三細,境界為緣長六粗。」粗即可見諸事實之粗相。目前世間之現象,是貪、瞋、癡及殺、盜、淫種種惡業充滿。由此惡業,引起流轉受報,致有眾生相續,世間相續(輪回)。推此輪回之因,為心對外境迷執(無明)而起。如能覺悟,返妄歸真,即能息除流轉輪回之苦。何以有貪瞋癡,即能起殺、盜、淫種種惡業?

  「人各凈心,世安民樂。」如一家庭,父母養有子女數人,父母對之必加愛護,有愛即有貪,貪其所愛者常得快樂及美好之享受。如貪求而不得,則瞋心隨起,瞋心熾盛,則起爭鬥。小者則家與家爭,大者則國與國爭,戰事爆發矣。故欲世界安寧,人民和樂,必須各凈其心。貪、瞋、癡猶若人之心病,欲使去除此心病,必須良醫開示妙藥。佛即一切眾生心病的良醫,一切佛法是妙藥之單方,眾生心病有多種,故治心病之法門亦多。

  「學佛必須註意實行。」如能信醫服藥,自必藥到病除。但信醫之藥方而不依方服藥,故雖良醫妙藥,以不服故,病亦依然。故學佛而欲修凈自心者,必須註重於實行。復有不得不註意者,佛為治各種不同心病,故設有多種法門,如治瞋心重者,教修慈悲觀;治散亂心重者,教修止觀;治業障重者,教修念佛觀;一切如來三藏十二部經典,皆不可思議,不得於此中有所偏輕偏重。

  「不離本宗,專心信賴。」只能選擇何法門與本人最相應,即以此一法為正,余法為副,專門修學,行住坐臥,不離本宗。如念佛,則隨時隨地不忘念佛。試觀經中有「受持六十二憶恒河沙菩薩名號,與一心稱念觀世音菩薩名號,其功德正等無異。」皆為勉勵眾生專心信賴所宗,作如是說。設學佛者,無有主宰,不專心修學,結果必一無所得。

  「努力破除一切妄想。」又修學者,必須依佛戒。戒為無上菩提本,如依佛戒,則不論參禪、念佛、講經、無一不是佛法。若離佛戒,縱參禪、念佛、講經、亦與佛法相違,入於外道。學佛修行,本非向外尋求目的,只為除去自己業障,使不致流轉生死。若了生死。無須行持,故經雲:「佛說一切法,對治一切心。若無一切心,即無一切法。」此心即指妄想,其經中意,如無病即不須藥。又學佛者最要具足自信心,梵網經雲:「我是已成佛,汝是當成佛。常作如是信,戒品已具足。」意謂人人如能自信,具有佛性,當來成佛,必努力解除一切客塵妄想。

  「有如演戲,人生若夢。」自信自身本來是佛故,一切煩惱,一切相,一切障,皆是顛倒妄想。故修行者,切不可執著,應當放下。所謂萬法皆空,一無所得。金剛經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何以一切世間有為法是如幻無實?此以喻明之。猶如演劇,臺上鼓樂奏時,戲子則扮演男、女、老、少種種角色,演出喜、怒、哀、樂等情節。臺上之天子,威風凜凜,及至臺後問之,則彼必答曰「戲也。」臺上之殺人兇犯,驚怖憂愁,及至臺後問之,彼亦曰「戲也。」
 「設能覺了,何有苦樂?」演戲時情節逼真,下臺後則一無所得。眾生亦復如是,煩惱未了時,榮華富貴,喜怒哀樂,般般出現。人人本來是佛,猶如戲子本身,煩惱流轉時,猶如扮演劇中人,設能覺了世間原是劇場,則處天堂亦不為樂,在地獄亦不為苦。男本非男,女本非女,本來清凈,佛性一如。世人不覺,常在夢中分別,是我、是他、是親、是怨,迷惑不息。其有出家者,雖離親戚眷屬,但又分別,此是我居之寺院、是師、是徒、是同窗、是法友,亦屬執迷。

  「返妄歸真,自利利他。」故在家者被俗情迷,出家者亦有法友、法眷之迷,皆未得真覺。如能脫離一切迷惑,返妄歸真,方可成佛。故六祖大師聽人念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之處,頓然有所覺悟。此八字,如從言語上解,當不可得,必須心內領會。佛教真理,雖不可以言說論表,但若全廢言說,則又有所不能。理必依文字,方能引見義故。今之學佛者,應研習一切教理,而以行持為根本,宣揚佛法,使佛法燈燈相續。「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希望一切學佛者,皆以此二語,以為自利、利他之標準可也。

七、丁亥年–民國三十六年–八月一日在澳門平安戲院開示歸戒

  今蒙佛教同寅相邀,假座平安戲院與諸仁者說法。

  「法」者,即眾生心。眾生心與佛心本無二心,是心具足一切法。即法即心,即心即法,如起信論雲:「所言法者,即眾生心,具足世間、出世間一切諸法。」所謂「世間法」者,即天、人、修羅、畜生、餓鬼、地獄、一切有情無情,依正因果等法,又名六凡法界。「出世間法」者,即聲聞、緣覺、菩薩、佛法是也,又名四聖法界。斯則四聖六凡,合名為十法界法也。此十法界法,不出一心之所造成,若隨顛倒迷染之緣,則有六凡法界生;若隨不顛倒悟凈之緣,則有四聖法界生。由是觀之,聖之與凡,唯心之垢凈而現。六凡心垢故,則現六道善惡罪福等相。四聖心凈故,則現威德自在、光明赫奕慈容德相。故經雲:「菩薩清涼月,常遊畢竟空。眾生心垢凈,菩提影現中。」是故苦樂由心,炎涼自我,自心作業,自身受報,唯聖與凡,但問自心可矣。凡愚昏暗,未了唯心自造之旨,妄起疑惑。若遇逆境,則怨天尤人;遇順境,則驕矜自恃。或有終身作善而得惡報,作惡而得善報,則謗無因果。那知因果理微,如種果子,先熟先脫。假我今生雖作善業,反招惡報者,皆由過去惡業熟故。今生雖善,而過去之惡業已熟,不得不先受惡報,以今生善業未熟故,不得現受善報。信此理者,必無疑惑。然無始障深,久在迷途,備受辛酸,脫苦無由,當如之何?楞嚴經雲:「一切眾生,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此想不真,故有輪轉。」夫欲不受輪轉者,當凈諸妄想,妄想凈,則輪回自息。故迷心名為眾生,覺心名為諸佛,佛與眾生,一迷一悟而已。當知此靈明覺知之心,即天然佛性,人人本具,個個現成。凡夫雖具佛性,如礦中真金,為煩惱沙石之所包含,故大用不彰。如來歷劫修行,已淘去惑業沙石,如出礦精金,其金一純,更不重雜沙石,大用全彰,故稱為出障圓明,大覺世尊。

  現在我等既欲成佛,先當審觀因地發心,除去煩惱根本,煩惱苦滅,佛性圓彰。若因地修行不真,則果招邪外之曲。若論修行之方,機有上、中、下之異,法亦有三乘,人、天法門不同。若為上機者,則為說大乘微妙法門;為中機者,為說出世解脫法門;為下機者,則為說解脫地獄、餓鬼、畜生三途之苦。佛雖說種種法門,無論大小乘戒,皆以三歸五戒為根本。務使受持者,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依之立身齊家治國,則人道主義盡。且苦因既息,苦果自滅,解脫三途苦,生人天中,易入佛乘,則學佛主義亦盡。故三歸五戒,是導世之良津,拔苦與樂之妙法,茲先釋三歸,次明五戒。

  所謂三歸依者,第一歸依佛,第二歸依法,第三歸依僧。何以先當歸依佛?佛為大覺世尊,究竟常樂,永離苦惱,導諸眾生,出迷籠,就覺道,佛為教化主,故先當歸依佛。次當歸依法者,是我佛法門,三世諸佛,皆依之修行,而成就無量清凈功德。今日既欲返本還源,凈除心垢,舍佛法無由,故次當歸依法。三當歸依僧者,以佛法不自弘,須假人弘。人能弘法,方使從聞思修,證果成佛。況佛法無人說,雖智莫能了,難了之法,既藉僧得聞,此恩莫極,故當歸依僧。又名歸依三寶,三寶之義,分別有三:一者一體,二者別相,三者住持三寶。

  (一)一體三寶者,即一心自體,法爾具足佛法僧三寶故。梵語佛陀,此雲覺者。當人一念靈明覺了之心,即自性一體佛寶。法者軌持義,這個心性,能軌持世出世間一切諸法,即自性一體法寶。梵語僧伽耶,此雲和合眾。即此覺心能持一切法,即心即法,法法唯是一心,即法即心,心法不二。事理和合,即自性一體僧寶。如是一心具足佛法僧三寶,三寶唯是一心,是名一體三寶。眾生迷此,向外馳求,流轉生死,諸佛悟此,即證菩提,釋一體三寶竟。

  (二)別相三寶者,佛法僧三寶名相各別故。梵語佛陀耶,此雲覺者。覺徹心源,究盡實相,是名自覺。將自證法門,覺悟一切眾生,是名覺他。自覺已圓,覺他亦竟,是名覺滿。三覺已圓,萬德俱備,究竟成佛。初菩提樹下成道,示丈六金身,於華嚴會上,現盧舍那尊特之身,是為別相佛寶。如來隨機設教,五時所說權實諸經,三藏十二部,所詮教理行證,因果智斷,各有不同,是名別相法寶。稟教修行,從行契證,聲聞、緣覺、菩薩三乘階次,各各不同,是名別相僧寶。釋別相三寶竟。

  (三)住持三寶者,佛滅度後,無論泥塑木雕,五金鑄作,紙畫布繪,諸佛形象,留世福田,恭敬如佛,功德難思,住持不絕,是名住持佛寶。無論黃卷貝葉,所詮三藏十二部大小乘經,使見聞者,依之修行,皆離苦得樂,乃至成佛,化化不絕,是名住持法寶。剃發染衣,弘宗演教,化度眾生,紹隆佛種,是名住持僧寶。釋住持三寶竟。

  而住持、別相、一體、悉稱寶者,不為世法之所侵淩故,不為煩惱之所染汙故。世間七珍,雖稱為寶,享樂一時,畢竟成空,只能養生,不能脫死。若論三寶,則能息無邊生死,遠離一切大怖畏,故永享常樂。今言歸依三寶者,不特歸依住持三寶,別相三寶,亦復歸依一體自性三寶。落於言說,雖名三種三寶,其實唯是一心,更無別法。舉凡一切事物,莫不由心,心攝一切,如如意珠,無不具足。所以教中,但雲自歸依佛,自歸依法,自歸依僧等,終不雲歸依於他。六祖雲:「自性不歸,無所歸處。」夫「歸」者,是還原義。眾生六根從一心起,既背本源,馳散六塵,今舉命根,總攝六情,還歸一心之源,故曰歸命,故歸依亦即歸命義。「依」者,是依止義。以諸眾生一向隨諸色聲,逐念流轉,苦海漂沈,無依無止,不知何處是歸寧之地。今歸依三寶,則身有所歸,心有所依。從是以後,以三寶為師,三界迷途從此可出,發菩提心,佛果可期,釋歸依三寶義竟。

  既說三歸,次明五戒。歸依三寶已,當依法修行,方脫三界苦。若不依法修行,則無由脫粘去縛。欲脫生死粘,去煩惱縛,非五戒不為功,故雲:「五戒不持,人天路絕。」夫「戒」者,生善滅惡之基,道德之本,超凡入聖之工具。以從戒生定,從定發慧,因戒定慧,方由菩提路而成正覺。故才登戒品,便成佛可期,故曰:「戒為無上菩提本」也。我佛世尊,開方便門,初唱三歸,次申五戒,如是乃至大小乘戒等,良由眾機心行非一,且由淺以至深,從微而及顯,究竟歸元,本無二三。

  五戒者,一殺戒、二盜戒、三淫戒、四妄語戒、五飲酒戒,此五戒名曰學處,又名學跡,是在家男女所應學故。又名路徑,若有遊此,便升大智慧殿故,一切律儀妙行善法,皆由此路故。又名學本,諸所應學,此為本故。又名五大施,謂以攝取無量眾生故,成就無量功德故。而斯五戒,在天謂之五星,在山謂之五嶽,在人謂之五臟,在儒謂之五常,以仁者不殺害,義者不盜取,禮者不邪淫,智者不飲酒,信者不妄語。五戒若全,則不求仁而仁著,不欣義而義敷,不祈禮而禮立,不行智而智明,不慕信而信揚。所謂振綱提綱,復何功以加之?總論五戒已竟。

  若別釋五戒義者,第(一)殺戒,所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孟子雲:「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況學佛之人,豈肯萌其殺念,而招苦果?是故佛制弟子,若欲行仁,首持殺戒,殺戒若持,輪回自息。殺業之始,無非以強淩弱,或貪圖口腹,或因財害命。故有人殺人,畜殺畜等,都屬於瞋殺、慢殺。若貪口腹而殺者,是屬癡殺,然將他肉以補己身,豈君子之所忍為哉?豈知殺機若萌,仇懟自起,故楞嚴經雲:「以人食羊,羊死為人,人死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類,死死相生,互來相噉,惡業俱生,窮未來際,是等則以盜貪為本。」故有劫數難逃之報,豈獨殺人當償命?殺畜亦復然。如佛世時之琉璃王誅釋種。釋迦佛種族當為琉璃王所誅時,釋尊尚頭痛難忍者,果從何因耶?以琉璃王昔為大魚,釋迦種族是食魚肉者,釋尊昔為小童,曾以棍子敲魚頭三下,今故感頭痛。釋種是噉魚肉者,故為琉璃王之所誅滅,如是觀之,因果相酬,可驚可怖。故楞嚴經雲:「則諸世間胎卵濕化,隨力強弱,遞相吞食,是等則以殺食為本。」是故佛慈,豈但及於人類?而慈及蟻子。佛法平等,無高下故。佛眼觀之,大地眾生皆能成佛。又梵網經雲:「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無不從之受生。故六道眾生皆是我父母,而殺而食者,即殺我父母。」世間無知,互相吞噉,故如來制不得傷害生命。且蠢動含靈,皆有佛性,昆蟲之屬,尚不得害,況同類相殘?一切眾生既皆有佛性,未來必定成佛,既是過去父母,亦為未來諸佛,豈敢傷之?凡愚俗子,但求自利,不顧人道之傷殘,如孟子雲:「矢人惟恐不傷人。」但求鬥爭之勝利,故有水陸空中之殺具,人心日形險惡,世道愈入漩渦,相殺相誅,何時得了?若不圖挽救,竟成苦海。凡關世道人心者,莫不疾首痛心,力求和平,挽救人心,使歸正軌。重仁慈不重武力,勿貪口腹、見利忘義,則殺心不起,殺機若息,劫運潛消矣。奈何人心不古,置因果於罔聞,那知因果理微,如影隨形,如響應聲!若深信之者,人心則不改而善,縱遇順逆之境,必無憂喜。當知現生所受,或遇刀兵水火劫賊等事,皆由自造。如大戰時,遍世不寧,惟澳地僑居,得免諸難,皆由宿昔無深重殺業。或有遇難者,是其個人別業所感。當知因果理微,不可思議,若信此理,殺心自息。舉世若能持此殺戒,則一切殺具皆歸無用矣。如來制此殺戒為首,無非欲令人人慈仁湣物,拔自他苦,同證常樂而已矣。殺戒之義略釋已竟。

  (二)明盜戒者,謂盜從貪起。佛制弟子於一針一草之微,他人不與,我不敢取,何況竊盜?但是眾生唯見現利,種種計求,不告而取。如是乃至以利求利,惡求多求,無厭無足,皆為貪盜所攝。盜之細相如此,大而十方僧物,現前僧物,乃至佛法僧物,混亂互用。雖針草之微,或自用或與人,皆盜中之至重,花首大士雲:「五逆十重,我皆能救。盜十方僧物,我不能救。」乃至父母師長物,不與而取,尚犯重罪,況其他焉?若能深信因果,絲毫莫犯,則此戒不持而自持,大可以道不拾遺,夜不閉門,舉世皆成義讓之人,更何須監守牢獄哉?釋盜戒已竟。

  (三)明淫戒者,在家出家弟子,皆當嚴守此戒。在家五戒,雖正式夫婦非屬邪淫,然他人婦女,他所守護,言語嘲調,尚屬不可,況可侵淩貞潔,汙凈梵行者乎?佛制在家弟子,禁於邪淫,出家弟子,邪正俱禁。楞嚴經雲:「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唯殺盜淫,三為根本,以是因緣,業果相續。」舉世若能持此戒,不祈禮而禮立,威儀自守、不肅而嚴,而法庭可無案牘之勞形矣。釋淫戒之義已竟。

  (四)明妄語戒者,妄語之事,亦當制止。見則言見,聞則言聞。言無妄出,細故之事,尚須真實,況事關重要乎。觀乎妄語之由,多為希求名譽利養,匿情變作,昧心厚顏,如是乃至未得聖果謂得,未證佛心謂證。欺罔聖賢,誑惑世人,是名大妄語。大妄語若成,墮無間地獄,當慎之莫犯。佛教以直心是道場,何不依之修學?舉世能持此戒,則信用具足,不邀名而名自至,不求利而福自歸。釋妄語戒已竟。

  (五)明飲酒戒者,飲酒宜制,酒雖非葷而能迷心失性。大智度論明有三十六過,梵網經雲:「過酒器與人,五百世無手,何況自飲,及教人飲。」昔有比丘,能降毒龍,唯好飲酒。一日,醉臥途中,嘔吐酸臭難近,唯有蝦蟆舐其唇吻。適遇佛至其側,佛嘆雲:「汝有神力,能降毒龍,今日醉臥,反為蝦蟆所降,汝之神力何在?」故佛制止飲酒,酒戒從此始,以酒能亂性招殃。又如昔有在家五戒弟子,因破酒戒,而殺盜淫妄齊破,可不哀哉?故酒能為起罪因緣,痛戒沾唇,況盡量而飲乎?舉世若能持此戒,則乘醉惹禍,自無其人矣。釋酒戒已竟。

  若欲不犯此五戒,重在攝心。妄心若攝,分別不起,愛憎自無,種種惡業,何由而生?故楞嚴經雲:「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從定發慧。」當知攝心二字,具足戒定慧三無漏學,斷除貪瞋癡,則諸惡不起,自能眾善奉行。故攝心二字,豈獨挽救人心,維持世道?果能攝心一處,無事不辦,日久功深,菩提可冀。我佛洪恩,初唱三歸,次申五戒。用斯方便,先拔眾生苦,其恩浩大,豈碎身之所能報其萬一哉?是故聞說此三歸五戒之義,當從解起行。若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則十人淳謹;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睦。傳此風教,遍於宇內,則仁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百刑息於國,其為國主者,則不治而坐致太平矣。所以受持五戒,不但欽遵佛制,報感樂果,抑且冥助國律,益補邦家,斯乃三歸五戒之名德行相也。諸位若能真實行持,則得成佛種子,行解相應,方到彼岸。願諸大眾,從此之後,從聞生解,解而思,思而修,則成佛可期。常勤精進,輾轉示人,方報佛恩。希諸大眾,各宜努力,前途無量,消災免難。若能受三歸五戒,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能與道相應。無上佛道,可以圓成矣。

八、民國三十六年九月廿七日在廣州聯義社演說

  善知識,虛雲此次由港還山,路經此地,辱承各位相邀敘談,莫非累劫之緣?善知識,講到佛法兩字,實與世間一切善法,等無差別。豪傑之士,由於學問修養的成就,識見超常,先知先覺,出其所學,安定世間。諸佛祖師,由於歷劫修行的成就,正知正覺,發大慈悲,普度三界。世出世間賢聖,因行果位,一道齊平。善知識,佛法就是人人本分之法。總要步步立穩腳根,遠離妄想執著,便是無上菩提。古德所謂「平常心是道。」只如孔子之道,不外「中庸」。約理邊說,不偏是謂中,不易之謂庸。約事邊說,中者中道,凡事無過無不及;庸者庸常,遠離怪力亂神,循分做人,別無奇特。佛法也是一樣。吾人須是從平實處見得親切,從平實處行得親切,才有少分相應,才不至徒托空言。平實之法,莫如十善。十善者,戒貪、戒瞋、戒癡、戒殺、戒盜、戒淫、戒綺語、戒妄語、戒兩舌、戒惡口。如是十善,老僧常談,可是果能真實踐履,卻是成佛作祖的礎石,亦為世界太平建立人間凈土之機樞。六祖說「心平何勞持戒」,是為最上根人說,上根利智,一聞道法,行解相應。如香象渡河,截流而過,善相且無,何有於惡?若是中下根人,常被境風所轉,心平二字,談何容易?境風有八: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名為八風。行人遇著利風,便生貪著。遇著衰風,便生愁懊。遇著毀風,便生瞋恚。遇著譽風,便生歡喜。遇著稱風,居之不疑。遇著譏風,因羞成怒。遇著苦風,喪其所守。遇著樂風,流連忘返。如是八風飄鼓,心逐境遷,生死到來,如何抵敵?曷若恒時步步為營,從事相體認,舉心動念,當修十善。事相雖末,攝末歸本,疾得菩提。復次佛門略開十宗,四十余派。而以禪、凈、律、密四宗,攝機較廣。善知識,佛境如王都,各宗如通都大路,任何一路,皆能覲王。眾生散處四方,由於出發之點,各個不同,然而到達王所,卻是一樣有效。金剛經雲:「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但吾人若今日向這路一逛,明日又向那路一逛,流離浪蕩,則終無到達之期。六祖雲:「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垂誡深矣。所以吾人要一門深入,不可分心,不可退轉。如鼠龁棺材,但從一處用力,久自得出。若欲旁通余宗,自須識其主伴。禪宗的行人,便應以禪宗法門為主,余宗教理為伴。凈土宗的行人,便應以凈土法門為主,余宗教理為伴。律宗、密宗亦復如是,方免韓盧逐塊之弊。佛門戒律,各宗皆須嚴持,識主伴如行路知方向,持戒律如行路有資糧。宗趣雖然不同,到頭還是一樣。所謂「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也。今日座中皆上善人,與佛有分,虛雲嘮叨移時,亦不過為虛空著楔而已。珍重!

九、在廣州佛教誌德醫院演講

  善知識,今天是佛教誌德醫院成立日子,承各位邀虛雲主持開幕典禮,這事甚為希有。廣州醫院,冠上佛教兩字者,尚屬初見。善知識,人生八苦,病居其一。我佛出世,原為眾生離苦得樂。所以五明之學,有醫方明,禪門晚課願文,有疾疫世而化藥草之句。菩薩為眾生救療沈屙,不惜身命。如藥王菩薩,以眾香塗身,自焚供佛,供佛即是供眾生。「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華嚴了義,其理可思。諸佛時時念著眾生,如母念子。眾生心有貪瞋癡三病,佛為說戒定慧三法以治之。眾生身有風寒暑濕之病,佛為演「醫方明」以治之。凈名經所謂:「眾生病故,菩薩病。」同體大悲,慈眼如是。善知識,世間賢聖,亦同此心,亦同此理。只如神農嘗百草,亦是為眾生而嘗。菩薩在因地修行,現種種身而為說法。神農氏即是菩薩,現醫王身而為說法。善知識,人類的病,五欲為因,或屬宿業,無始亦由五欲。疾病發作,需他救治。目前無力求醫者,實非少數。各位善長,發心倡辦此院,贈醫贈藥,此心便是菩提心,正是我佛慈悲本懷。善知識,菩提者,正覺也。正覺之心,不落人我善惡二邊,平等布施,冤親無間。醫著我的眷屬,固然留心。醫著他人眷屬,亦同樣盡道。善人惡人,入到院來,等心看護。我佛過去生中,嘗舍身飼虎,其義可思也。此院深賴梁董事長,及陳院長熱心毅力,乃有今天的成就。古語說:「莫為之先,雖善不彰。莫為之後,雖美弗揚。」座上大眾,今後總要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六祖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大眾努力,開此院是大慈大悲工作,實現我佛「方便為究竟」的真諦。虛雲不勝馨香頂祝之至也。

十、參禪與念佛

  念佛的人,每每毀謗參禪。參禪的人,每每毀謗念佛。好像是死對頭,必欲對方死而後快。這個是佛門最堪悲嘆的惡現象。俗語也有說「家和萬事興」,「家衰口不停」。兄弟鬩墻,那得不受人家的恥笑和輕視呀?參禪、念佛等等法門,本來都是釋迦老子親口所說,道本無二。不過以眾生的夙因和根器各各不同,為應病與藥計,便方便說了許多法門來攝化群機。後來諸大師依教分宗,亦不過按當世所趨,來對機說法而已。如果就其性近者來修持,則那一門都是入道妙門,本沒有高下的分別,而且法法本來可以互通,圓融無礙的。譬如念佛到一心不亂,何嘗不是參禪?參禪參到能所雙忘,又何嘗不是念實相佛?禪者,凈中之禪。凈者,禪中之凈。禪與凈,本相輔而行。奈何世人偏執,起門戶之見,自贊毀他,很像水火不相容,盡違背佛祖分宗別教的深意,且無意中犯了毀謗佛法、危害佛門的重罪,不是一件極可哀可湣的事嗎?望我同仁,不論修持那一個法門的,都深體佛祖無諍之旨,勿再同室操戈,大家協力同心,挽救這只浪濤洶湧中的危舟吧。

十一、參禪的先決條件

  參禪的目的,在明心見性。就是要去掉自心的汙染,實見自性的面目。汙染就是妄想執著,自性就是如來智慧德相。如來智慧德相,為諸佛眾生所同具,無二無別。若離了妄想執著,就證得自己的如來智慧德相,就是佛,否則就是眾生。只為你我從無量劫來,迷淪生死,染汙久了,不能當下頓脫妄想,實見本性,所以要參禪。因此參禪的先決條件,就是除妄想。妄想如何除法?釋迦牟尼佛說的很多,最簡單的莫如「歇即菩提」一個「歇」字。禪宗由達摩祖師傳來東土,到六祖後,禪風廣播,震爍古今。但達摩祖師和六祖開示學人最緊要的話,莫若「屏息諸緣,一念不生。」屏息諸緣,就是萬緣放下。所以「萬緣放下,一念不生。」這兩句話,實在是參禪的先決條件。這兩句話如果不做到,參禪不但是說沒有成功,就是入門都不可能,蓋萬緣纏繞,念念生滅,你還談得上參禪嗎?

  「萬緣放下,一念不生。」是參禪的先決條件。我們既然知道了,那末,如何才能做到呢?上焉者,一念永歇,直到無生,頓證菩提,毫無絡索。其次,則以理除事,了知自性,本來清凈。煩惱菩提,生死涅槃,皆是假名,原不與我自性相幹,事事物物,皆是夢幻泡影。我此四大色身,與山河大地,在自性中,如海中的浮漚一樣,隨起隨滅,無礙本體,不應隨一切幻事的生住異滅,而起欣厭取舍。通身放下,如死人一樣,自然根塵識心消落,貪瞋癡愛泯滅。所有這身子的痛癢苦樂,饑寒飽暖,榮辱生死,禍福吉兇,毀譽得喪,安危險夷,一概置之度外,這樣才算放下。一放下,一切放下,永永放下,叫作萬緣放下。萬緣放下了,妄想自消,分別不起,執著遠離。至此一念不生,自性光明,全體顯露,至是參禪的條件具備了,再用功真參實究,明心見性才有分。

  日來常有禪人來問話,夫法本無法,一落言詮,即非實義。了此一心,本來是佛,直下無事,各各現成,說修說證,都是魔話。達摩東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明明白白指示,大地一切眾生都是佛。直下認得此清凈自性,隨順無染。二六時中,行住坐臥,心都無異,就是現成的佛。不須用心用力,更不要有作有為,不勞纖毫言說思惟,所以說成佛是最容易的事,最自在的事,而且操之在我,不假外求。大地一切眾生,如果不甘長劫輪轉於四生六道,永沈苦海,而願成佛,常樂我凈。諦信佛祖誡言,放下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個個可以立地成佛。諸佛菩薩及歷代祖師,發願度盡一切眾生,不是無憑無據,空發大願,空講大話的。
上來所說,法爾如此。且經佛祖反覆闡明,叮嚀囑咐,真語實語,並無絲毫虛誑。無奈大地一切眾生,從無量劫來,迷淪生死苦海,頭出頭沒,輪轉不已。迷惑顛倒,背覺合塵,猶如精金投入糞坑,不惟不得受用,而且染汙不堪。佛以大慈悲,不得已,說出八萬四千法門,俾各色各樣根器不同的眾生,用來對治貪、瞋、癡、愛等八萬四千習氣毛病。猶如金染上了各種汙垢,乃教你用鏟、用刷、用水、用布等來洗刷琢抹一樣。所以佛說的法,門門都是妙法,都可以了生死,成佛道,只有當機不當機的問題,不必強分法門的高下。流傳中國最普通的法門為宗、教、律、凈、密。這五種法門,隨各人的根性和興趣,任行一門都可以。總在一門深入,歷久不變,就可以成就。

  宗門主參禪,參禪在「明心見性」,就是要參透自己的本來面目,所謂「明悟自心,澈見本性」。這個法門,自佛拈花起,至達摩祖師傳來東土以後,下手工夫,屢有變遷。在唐宋以前的禪德,多是由一言半句,就悟道了,師徒間的傳授,不過以心印心,並沒有什麽實法。平日參問酬答,也不過隨方解縛,因病與藥而已。宋代以後,人們的根器陋劣了,講了做不到,譬如說:「放下一切」,「善惡莫思」,但總是放不下,不是思善,就是思惡。到了這個時候,祖師們不得已,采取以毒攻毒的辦法,教學人參公案。初是看話頭,甚至於要咬定一個死話頭,教你咬得緊緊,剎那不要放松,如老鼠啃棺材相似,咬定一處,不通不止。目的在以一念抵制萬念,這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如惡毒在身,非開刀療治,難以生效。古人的公案多得很,後來專講看話頭,有的「看拖死屍的是誰?」,有的「看父母未生以前,如何是我本來面目?」晚近諸方多用「看念佛是誰?」這一話頭,其實都是一樣,都很平常,並無奇特。如果你要說,看念經的是誰,看持咒的是誰,看拜佛的是誰,看吃飯的是誰,看穿衣的是誰,看走路的是誰,看睡覺的是誰,都是一個樣子。誰字下的答案,就是心話從心起,心是話之頭。念從心起,心是念之頭。萬法皆從心生,心是萬法之頭。其實話頭,即是念頭,念之前頭就是心。直言之,一念未生以前就是話頭。由此你我知道,看話頭就是觀心。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就是心,看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就是觀心。性即是心,「反聞聞自性」即是反觀觀自心。「圓照清凈覺相」,清凈覺相即是心,照即觀也,心即是佛,念佛即是觀佛,觀佛即是觀心。所以說「看話頭。」或者是說「看念佛是誰?」就是觀心,即是觀照自心清凈覺體,即是觀照自性佛。心即性,即覺,即佛,無有形相方所,了不可得,清凈本然。周遍法界,不出不入,無往無來,就是本來現成的清凈法身佛。行人都攝六根,從一念始生之處看去。照顧此一話頭,看到離念的清凈自心,再綿綿密密,恬恬淡淡,寂而照之,直下五蘊皆空,身心俱寂,了無一事。從此晝夜六時,行住坐臥,如如不動,日久功深,見性成佛,苦厄度盡。昔高峰祖師雲:「學者能看個話頭,如投一片瓦塊在萬丈深潭,直下落底。若七日不得開悟,當截取老僧頭去。」同參們,這是過來人的話,是真語實語,不是騙人的誑語啊!

  然而為什麽現代的人,看話頭的多,而悟道的人沒有幾個呢?這個由於現代的人,根器不及古人,亦由學者對參禪看話頭的理路,多是沒有摸清。有的人東參西訪,南奔北走,結果鬧到老,對一個話頭還沒有弄明白,不知什麽是話頭,如何才算看話頭。一生總是執著言句名相,在話尾上用心。「看念佛是誰」呀!「照顧話頭」呀!看來看去,參來參去,與話頭東西背馳,那裏會悟此本然的無為大道呢?如何到得這一切不受的王位上去呢?金屑放在眼裏,眼只有瞎,那裏會放大光明呀?可憐啊!可憐啊!好好的兒女,離家學道,誌願非凡,結果空勞一場,殊可悲憫。古人雲:「寧可千年不悟,不可一日錯路。」修行悟道,易亦難,難亦易。如開電燈一樣,會則彈指之間,大放光明,萬年之黑暗頓除。不會則機壞燈毀,煩惱轉增。有些參禪看話頭的人,著魔發狂,吐血罹病,無明火大,人我見深,不是很顯著的例子嗎?所以用功的人,又要善於調和身心,務須心平氣和,無掛無礙,無我無人,行住坐臥,妙合玄機。參禪這一法,本來無可分別,但做起功夫來,初參有初參的難易,老參有老參的難易。初參的難處在什麽地方呢?身心不純熟,門路找不清,功夫用不上。不是心中著急,就是打盹度日。結果成為「頭年初參,二年老參,三年不參。」易的地方是什麽呢?只要具足一個信心、長永心和無心。所謂信心者,第一信我此心,本來是佛,與十方三世諸佛眾生無異。第二信釋迦牟尼佛說的法,法法都可以了生死,成佛道。所謂長永心者,就是選定一法,終生行之,乃至來生又來生,都如此行持。參禪的總是如此參去,念佛的總是如此念去,持咒的總是如此持去,學教的總是從聞思修行去。任修何種法門,總以戒為根本,果能如是做去,將來沒有不成的。溈山老人說:「若有人能行此法,三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又永嘉老人說:「若將妄語誑眾生,永墮拔舌塵沙劫。」所謂無心者,就是放下一切,如死人一般,終日隨眾起倒,不再起一點分別執著,成為一個無心道人。初發心人,具足了這三心,若是參禪看話頭,就看「念佛是誰」,你自己默念幾聲「阿彌陀佛」,看這念佛的是誰?這一念是從何處起的?當知這一念不是從我口中起的,也不是從我肉身起的。若是從我身或口起的,我若死了,我的身口猶在,何以不能念了呢?當知此一念是從我心起的,即從心念起處,一覷覷定,驀直看去,如貓捕鼠,全副精神集中於此,沒有二念。但要緩急適度,不可操之太急,發生病障。行住坐臥,都是如此,日久功深,爪熟蒂落,因緣時至,觸著碰著,忽然大悟。此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直至無疑之地,如十字街頭見親爺,得大安樂。

  老參的難易如何呢?所謂「老參」,是指親近過善知識,用功多年,經過一番煆煉,身心純熟,理路清楚,自在用功,不感辛苦。老參上座的難處,就是在此。自在明白當中,停住了,中止化城,不到寶所。能靜不能動,不能得真實受用,甚至觸境生情,取舍如故,欣厭宛然,粗細妄想,依然牢固。所用功夫,如冷水泡石頭,不起作用,久之也就疲懈下去,終於不能得果起用。老參上座,知道了這個困難,立即提起本參話頭,抖擻精神,於百尺竿頭,再行邁進,直到高高峰頂立,深深海底行,撒手縱橫去,與佛祖覿體相見,困難安在?不亦易乎?

  話頭即是一心。你我此一念心,不在中間內外,亦在中間內外。如虛空的不動而遍一切處。所以話頭不要向上提,也不要向下壓。提上則引起掉舉,壓下則落於昏沈,違本心性,皆非中道。大家怕妄想,以降伏妄想為極難。我告訴諸位,不要怕妄想,亦不要費力去降伏他。你只要認得妄想,不執著他,不隨逐他,也不要排遣他,只不相續,則妄想自離。所謂「妄起即覺,覺即妄離。」若能利用妄想做工夫,看此妄想從何處起?妄想無性,當體立空,即復我本無的心性。自性清凈法身佛,即此現前。究實言之,真妄一體,生佛不二。生死涅槃,菩提煩惱,都是本心本性,不必分別,不必欣厭,不必取舍。此心清凈,本來是佛,不需一法,那裏有許多羅索?–參。

十二、禪堂開示

  引言(中有復語,因在禪七中開示者。)

  諸位常時來請開示,令我很覺感愧。諸位天天辛辛苦苦,砍柴鋤地,挑土搬磚,一天忙到晚,也沒打失辦道的念頭。那種為道的殷重心,實在令人感動。虛雲慚愧,無道無德,說不上所謂開示,只是拾古人幾句涎唾,來酬諸位之問而已。

  用功辦道的方法很多,現在且約略說說:

  (一)辦道的先決條件–深信因果

  無論什麽人,尤其想用功辦道的人,先要深信因果。若不信因果,妄作胡為,不要說辦道不成功,三途少他不了。佛雲:「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又說「假使百千劫,所造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楞嚴經說:「因地不真,果招紆曲。」故種善因結善果,種惡因結惡果。種爪得瓜,種豆得豆。乃必然的道理。談到因果,我說兩件故事來證明。

  一、琉璃王誅釋種的故事。釋迦佛前,迦毗羅閱城裏有一個捕魚村,村裏有個大池,那時天旱水涸,池裏的魚類盡給村人取吃。最後剩下一尾最大的魚,也被烹殺,只有一個小孩從來沒有吃魚肉,僅那天敲了大魚三下來玩耍。後來釋迦佛住世的時候,波斯匿王很相信佛法,娶釋種女,生下一個太子,叫做琉璃。琉璃幼時在釋種住的迦毗羅閱城讀書。一天因為戲坐佛的座位,被人罵他,把他拋下來,懷恨在心。及至他做國王,便率大兵攻打迦毗羅閱城,把城裏居民盡數殺戮。當時佛頭痛了三天,諸大弟子都請佛設法解救他們,佛說定業難轉。目犍連尊者以神通力,用缽攝藏釋迦親族五百人在空中,滿以為把他們救出,那知放下來時,已盡變為血水。諸大弟子請問佛,佛便將過去村民吃魚類那段公案說出。那時大魚,就是現在的琉璃王前身。他率領的軍隊,就是當日池裏的魚類,現在被殺的羅閱城居民,就是當日吃魚的人,佛本身就是當日的小孩,因為敲了魚頭三下,所以現在要遭頭痛三天之報,定業難逃。所以釋族五百人,雖被目犍連尊者救出,也難逃性命。後來琉璃王生墮地獄,冤冤相報,沒有了期,因果實在可怕。

  二、百丈度野狐的故事。百丈老人有一天上堂,下座後,各人都已散去,獨有一位老人沒有跑,百丈問他做什麽。他說:「我不是人,實是野狐精。前生本是這裏的堂頭,因有個學人問我:‘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否?’我說:‘不落因果。’便因此墮落。做了五百年野狐精,沒法脫身,請和尚慈悲開示。」百丈說:「你來問我。」那老人便道:「請問和尚,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否?」百丈答道:「不昧因果。」那老人言下大悟,即禮謝道:「今承和尚代語,令我超脫狐身。我在後山巖下,祈和尚以亡僧禮送。」第二天,百丈在後山石巖,以杖撥出一頭死狐,便用亡僧禮將他化葬。我們聽了這兩段故事,便確知因果可畏。雖成佛也難免頭痛之報,報應絲毫不爽,定業實在難逃。我們宜時加警惕,慎勿造因。

  (二)嚴持戒律

  用功辦道首要持戒。戒是無上菩提之本,因戒才可以生定,因定才可以發慧。若不持戒而修行,無有是處。楞嚴經四種清凈明誨,告訴我們,不持戒而修三昧者,塵不可出,縱有多智禪定現前,亦落邪魔外道,可知道持戒的重要。持戒的人,龍天擁護,魔外敬畏。破戒的人,鬼言大賊,掃其足跡。從前,在罽賓國近著僧伽藍的地,有條毒龍時常出來為害地方。有五百位阿羅漢聚在一起,用禪定力去驅逐他,總沒法把他趕跑。後來另有一位僧人,也不入禪定,僅對那毒龍說了一句話:「賢善遠此處去。」那毒龍便遠跑了。眾羅漢問那僧人,什麽神通把毒龍趕跑?他說:「我不以禪定力,直以謹慎於戒,守護輕戒,猶如重禁。」我們想想,五百位羅漢的禪定力,也不及一位嚴守禁戒的僧人。或雲,六祖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我請問,你的心已平直沒有?有個月裏嫦蛾赤身露體抱著你,你能不動心嗎?有人無理辱罵痛打你,你能不生瞋恨心嗎?你能夠不分別冤親憎愛,人我是非嗎?統統做得到,才好開大口,否則不要說空話。

  (三)堅固信心

  想用功辦道,先要一個堅固信心,信為道源功德母。無論做什麽事,沒有信心,是做不好的。我們要了生脫死,尤其要一個堅固信心。佛說:「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又說了種種法門,來對治眾生的心病。我們就當信佛語不虛,信眾生皆可成佛。但我們為什麽不成佛呢?皆因未有如法下死功夫呀!譬如我們信知黃豆可造豆腐。你不去造他,黃豆不會自己變成豆腐。即使造了,石膏放不如法,豆腐也會造不成。若能如法磨煮去渣,放適量的石膏,決定可成豆腐。辦道亦復如是,不用功固然不可以成佛,用功不如法,佛也是不能成。若能如法修行,不退不悔,決定可以成佛。故我們應當深信自己本來是佛,更應深信依法修行決定成佛。永嘉禪師說:「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卻阿鼻業。若將妄語誑眾生,自招拔舌塵沙劫。」他老人家慈悲,要堅定後人的信心,故發如此弘誓。

  (四)決定行門

  信心既具,便要擇定一個法門來修持,切不可朝秦暮楚。不論念佛也好,持咒也好,參禪也好,總要認定一門,驀直幹去,永不退悔。今天不成功,明天一樣幹,今年不成功,明年一樣幹。今世不成功,來世一樣幹。溈山老人所謂:「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有等人打不定主意,今天聽那位善知識說念佛好,又念兩天佛。明天,聽某位善知識說參禪好,又參兩天禪。東弄弄,西弄弄,一生弄到死,總弄不出半點名堂,豈不冤哉枉也。

  (五)參禪方法

  用功的法門雖多,諸佛祖師皆以參禪為無上妙門。楞嚴會上,佛敕文殊菩薩揀選圓通,以觀音菩薩的耳根圓通為最第一。我們要反聞聞自性,就是參禪。這裏是禪堂,也應該講參禪這一法。

  (六)坐禪須知

  平常日用,皆在道中行。那裏不是道場?本用不著什麽禪堂,也不是坐才是禪的。所謂禪堂,所謂坐禪,不過為我等,末世障深慧淺的眾生而設。

  坐禪要曉得善調身心。若不善調,小則害病,大則著魔,實在可惜。禪堂的行香坐香,用意就在調身心,此外調身心的方法還多,今擇要略說。

  跏趺坐時,宜順著自然正坐。不可將腰作意挺起,否則火氣上升,過後會眼屎多,口臭氣頂,不思飲食,甚或吐血。又不要縮腰垂頭,否則容易昏沈。

  如覺昏沈來時,睜大眼睛,挺一挺腰,輕略移動臀部,昏沈自然消滅。

  用功太過急迫,覺心中煩躁時,宜萬緣放下,功夫也放下來,休息約半寸香,漸會舒服,然後再提起用功。否則,日積月累,便會變成性躁易怒,甚或發狂著魔。

  坐禪,有些受用時,境界很多,說之不了,但你不要去執著,它便礙不到你。俗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雖看見妖魔鬼怪來侵擾你,也不要管他,也不要害怕。就是見釋迦佛來替你摩頂授記,也不要管他,不要生歡喜。楞嚴所謂:「不作聖心,名善境界。若作聖解,即受群邪。」

  (一)認識賓主

  用功怎樣下手呢?楞嚴會上憍陳如尊者說客塵二字,正是我們初心用功下手處。他說:「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宿食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住。若實主人,自無攸往。如是思惟,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為客義。又如新霽,清陽升天,光入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澄寂名空,搖動名塵,以搖動者,名為塵義。」客塵喻妄想,主空喻自性。常住的主人,本不跟客人或來或往,喻常住的自性,本不隨妄想忽生忽滅。所謂但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塵質自搖動,本礙不著澄寂的虛空,喻妄想自生滅,本礙不著如如不動的自性。所謂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此中客字較粗,塵字較細。初心人先認清了「主」和「客」,自不為妄想遷流。進一步明白了「空」和「塵」,妄想自不能為礙。所謂識得不為冤,果能於此諦審領會,用功之道,思過半了。

  (二)話頭與疑情

  古代祖師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如達摩祖師的安心,六祖的惟論見性,只要直下承當便了,沒有看話頭的。到後來的祖師,見人心不古,不能死心塌地,多弄機詐,每每數他人珍寶,作自己家珍。便不得不各立門庭,各出手眼,才令學人看話頭。

  話頭很多,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我本來面目?」等等,但以「念佛是誰?」為最普通。

  什麽叫話頭,話就是說話,頭就說話之前。如念「阿彌陀佛」是句話,未念之前,就是話頭。所謂話頭,即是一念未生之際,一念才生,已成話尾。這一念未生之際,叫做不生,不掉舉,不昏沈,不著靜,不落空,叫做不滅。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回光返照。這「不生不滅」就叫做看話題,或照顧話頭。

  看話頭,先要發疑情,疑情是看話頭的拐杖。何謂疑情?如問念佛的是誰,人人都知道是自己念。但是用口念呢?還是用心念呢?如果用口念,睡著了還有口,為什麽不會念?如果用心念,心又是個什麽樣子?卻沒處捉摸,因此不明白。便在「誰」上發起輕微的疑念,但不要粗,愈細愈好。隨時隨地,單單照顧定這個疑念,像流水般不斷地看去,不生二念。若疑念在,不要動著他,疑念不在,再輕微提起。初用心時,必定靜中比動中較得力些,但切不可生分別心,不要管他得力不得力,不要管他動中或靜中,你一心一意的用你的功好了。

  「念佛是誰」四字,最著重在個「誰」字。其余三字,不過言其大而已。如穿衣吃飯的是誰?屙屎放尿的是誰?打無明的是誰?能知能覺的是誰?不論行住坐臥,「誰」字一舉,便最容易發疑念,不待反覆思量,蔔度作意才有。故誰字話頭,實在是參禪妙法。但不是將「誰」字或「念佛是誰」四字作佛號念,也不是思量蔔度,去找念佛的是誰,叫做疑情。有等將「念佛是誰」四字,念不停口,不如念句阿彌陀佛功德更大。有等胡思亂想,東尋西找,叫做疑情;那知愈想,妄想愈多,等於欲升反墜,不可不知。

  初心人所發的疑念很粗。忽斷忽續,忽熟忽生,算不得疑情,僅可叫做想。漸漸狂心收籠了,念頭也有點把得住了,才叫做參。再漸漸功夫純熟,不疑而自疑,也不覺得坐在什麽處所,也不知道有身心世界,單單疑念現前,不間不斷,這才叫做疑情。實際說起來,初時那算得用功?僅僅是打妄想。到這時真疑現前,才是真正用功的時候。這時候是一個大關隘,很容易跑入歧路。①這時清清凈凈無限輕安,若稍失覺照,便陷入輕昏狀態。若有個明眼人在旁,一眼便會看出他正在這個境界,一香板打下,馬上滿天雲霧散,很多會因此悟道的。②這時清清凈凈,空空洞洞,若疑情沒有了,便是無記。坐枯木巖,或叫「冷水泡石頭」,到這時就要提。提即覺照,(覺即不迷,即是慧。照即不亂,即是定。)單單的的這一念,湛然寂照,如如不動,靈靈不昧,了了常知,如冷火抽煙,一線綿延不斷。用功到這地步,要具金剛眼睛,不再提,提就是頭上安頭。昔有僧問趙州老人道:「一物不將來時如何?」州曰:「放下來。」僧曰:「一物不將來,放下個什麽?」州曰:「放不下,挑起去。」就是說這時節。此中風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是言說可能到。到這地步的人,自然明白,未到這地步的人,說也沒用。所謂「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不獻詩。」
(三)照顧話頭與反聞聞自性

  或問:「觀音菩薩的反聞聞自性,怎見得是參禪?」我方說照顧話頭,就是教你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回光返照。這「不生不滅」(話頭)反聞聞自性,也是教你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反聞聞自性。「回」就是反,「不生不滅」就是自性。「聞」和「照」雖順流時循聲逐色,聽不越於聲,見不超於色,分別顯然。但逆流時反觀自性,不去循聲逐色,則原是一精明,「聞」和「照」沒有兩樣。我們要知道,所謂照顧話頭,所謂反聞自性,絕對不是用眼睛來看,也不是用耳朵來聽。若用眼睛來看,或耳朵來聽,便是循聲逐色,被物所轉,叫做順流。若單單的的一念在「不生不滅」中,不去循聲逐色,就叫做逆流,叫做照顧話頭,也叫做反聞自性。

  (四)生死心切與發長遠心

  參禪最要生死心切,和發長遠心。若生死心不切,則疑情不發,功夫做不上。若沒有長遠心,則一曝十寒,功夫不成片。只要有個長遠切心,真疑便發,真疑發時,塵勞煩惱不息而自息。時節一到,自然水到渠成。

  我說個親眼看見的故事,給你們聽。前清庚子年間,八國聯軍入京,我那時跟光緒帝、慈禧太後們一起走。中間有一段,徒步向陜西方面跑,每日跑幾十裏路,幾天沒有飯吃。路上有一個老百姓,進貢了一點番薯藤給光緒帝。他吃了還問那人是什麽東西?這麽好吃。你想皇帝平日好大的架子,多大的威風,那曾跑過幾步路,那曾餓過半頓肚子?那曾吃過番薯藤?到那時架子也不擺了,威風也不逞了,路也跑得了,肚子也餓得了,菜根也吃得了。為什麽他這樣放得下?因為聯軍想要他的命,他一心想逃命呀。可是後來議好和,禦駕回京,架子又擺起來了,威風又逞起來了,路又跑不得了,肚子餓不得了,稍不高興的東西,也吃不下咽了。為甚他那時又放不下了?因為聯軍已不要他的命,他已沒有逃命的心了。假使他時常將逃命時的心腸來辦道,還有什麽不了?可惜沒個長遠心,遇著順境,故態復萌。

  諸位同參呀,無常殺鬼,正時刻要我們的命,他永不肯同我們「議和」的呀。快發個長遠切心,來了生脫死吧。高峰妙祖說:「參禪若要克日成功,如墮千丈井底相似。從朝至暮,從暮至朝,千思想,萬思想,單單是個求出之心,究竟決無二念。誠能如是施功,或三日,或五日,或七日,若不徹去,高峰今日犯大妄語,永墮拔舌泥犁。」他老人家也一樣大悲心切,恐怕我們發不起長遠切心,故發這麽重誓來向我們保證。

  用功人有兩種難易。(一)初用心的難易。(二)老用心的難易。

  (一)初用心的難易

  ①初用心難–偷心不死

  初用心的通病,就是妄想習氣,放不下來。無明、貢高、嫉妒、障礙、貪、瞋、癡、愛、懶做好吃、是非人我,漲滿一大肚皮,那能與道相應?或有些是個公子哥兒出身,習氣不忘,一些委屈也受不得,半點苦頭也吃不得,那能用功辦道?他沒有想想本師釋迦牟尼佛,是個什麽人出家的?或有些識得幾個文字,便尋章摘句,將古人的言句作解會,還自以為了不起,生大我慢。遇著一場大病,便叫苦連天,或臘月三十到來,便手忙腳亂,生平知解,一點用不著,才悔之不及。

  有點道心的人,又摸不著一個下手處。或有害怕妄想,除又除不了,終日煩煩惱惱,自怨業障深重,因此退失道心。或有要和妄想拚命,憤憤然提拳鼓氣,挺胸睜眼,像煞有介事,要與妄想決一死戰,那知妄想卻拚不了,倒弄得吐血發狂。或有怕落空,那知早已生出「鬼」,空也空不掉,悟又悟不來。或有將心求悟,那知求悟道,想成佛,都是個大妄想。砂非飯本,求到驢年,也決定不得悟。或有碰到一兩枝靜香的,便生歡喜,那僅是盲眼烏龜鉆木孔,偶然碰著,不是實在功夫,歡喜魔早已附心了。或有靜中覺得清清凈凈很好過,動中又不行,因此避喧向寂,早做了動靜兩魔王的眷屬。諸如此類,很多很多,初用功,摸不到路頭實在難。有覺無照,則散亂不能「落堂」。有照無覺,又坐在死水裏浸殺。

  ②初用心的易–放下來單提一念

  用功雖說難,但摸到頭路又很易。什麽是初用心的易呢?沒有什麽巧,放下來便是。放下個什麽?便是放下一切無明煩惱。怎樣才可放下呢?我們也送過往生的。你試罵那死屍幾句,他也不動氣,打他幾棒,他也不還手。平日好打無明的,也不打了;平日好名好利的,也不要了;平日諸多習染的,也沒有了。什麽也不分別了,什麽也放下了。諸位同參呀,我們這個軀殼子,一口氣不來,就是一具死屍。我們所以放不下,只因將它看重,方生出人我是非,愛憎取舍。若認定這個軀殼子是具死屍,不去寶貴它,根本不把它看作是我,還有什麽放不下?只要放得下,二六時中,不論行住坐臥,動靜閑忙,通身內外只是一個疑念,平平和和,不斷的疑下去,不雜絲毫異念。一句話頭,如倚天長劍,魔來魔斬,佛來佛斬,不怕什麽妄想。有什麽打得你閑岔?哪個去分動分靜?哪個去著有著空?如果怕妄想,又加一重妄想,覺清凈,早已不是清凈。怕落空,已經墮在有中,想成佛,早已人了魔道。所謂運水搬柴,無非妙道,鋤田種地,總是禪機。不是一天盤起腿子打坐,才算用功辦道的。

  (二)老用心的難易

  ①老用心的難–百尺竿頭不能進步

  什麽是老用心的難呢?老用心用到真疑現前的時候,有覺有照,仍屬生死,無覺無照,又落空亡。到這境地實在難,很多到此灑不脫,立在百尺竿頭,沒法進步的。有等因為到了這境地,定中發點慧,領略古人幾則公案,便放下疑情,自以為大徹大悟,吟詩作偈,瞬目揚眉,稱善知識,殊不知已為魔眷。又有等,錯會了達摩老人的「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和六祖的「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麽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的意義,便以坐在枯木巖為極則。這種人以化城為寶所,認異地作家鄉,婆子燒庵,就是罵此等死漢。

  ②老用心的易–綿密做去

  什麽是老用心的易呢?到這時只要不自滿,不中輟,綿綿密密做去。綿密中更綿密,微細中更微細,時節一到,桶底自然打脫。如或不然,找善知識,抽釘拔楔去。

  寒山大士頌雲:「高高山頂上,四顧極無邊。靜坐無人識,孤月照寒泉,泉中且無月,月是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禪。」首二句,就是說獨露真常,不屬一切,盡大地光皎皎地,無絲毫障礙。次四句,是說真如妙體,凡夫固不能識,三世諸佛也找不到我的處所,故曰無人識。孤月照寒泉三句,是他老人家方便譬如這個境界。最後兩句,怕人認指作月,故特別提醒我們,凡此言說,都不是禪呀!

  就是我方才說了一大堆,也是扯葛藤,打閑岔,凡有言說,都無實義。古德接人,非棒則喝,哪有這樣羅索?不過今非昔比,不得不強作標月之指。諸位同參呀!究竟指是誰?月是誰?參!

十三、參禪警語

  心即是佛,佛即是覺。此一覺性,生佛平等,無有差別。空寂而了無一物,不受一法,無可修證。靈明而具足萬德,妙用恒沙,不假修證。只因眾生迷淪生死,經歷長劫,貪瞋癡愛,妄想執著,染汙已深,不得已,而說修說證。所謂修者,古人謂為不祥之物,不得已而用焉。

  此次打七,已經三個半七,還有三個半七。下三個半七,身心較為純熟,用功當比前容易。諸位不可錯過因緣,務要在下三個半七內,弄個水落石出,發明心地,才不孤負這個難得的機緣。

  這二十多天來,諸位一天到晚,起早睡遲,努力用功,結果出不了四種境界。一者,路頭還有搞不清的。話頭看不上,糊糊塗塗,隨眾打盹,不是妄想紛飛,就是昏沈搖擺。二者,話頭看得上,有了點把握,但是死死握著一片敲門瓦子,念著「念佛是誰」這個話頭,成了念話頭。以為如此,可以起疑情,得開悟。殊不知,這是在話尾上用心,乃是生滅法,終不能到一念無生之地。暫用尚可,若執以為究竟實法,何有悟道之期?晚近禪宗之所以不出人了,多緣誤於在話尾上用心。三者,有的會看話頭,能照顧現前一念無生,或知念佛是心。即從此一念起處,驀直看到無念心相,逐漸過了寂靜,粗妄既息,得到輕安,就有了種種境界出現:有的不知身子坐在何處了,有的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上騰了,有的見到可愛的人物,而生歡喜心的,有的見到可怕的境界,而生恐怖心的,有的起淫欲心的,種種不一。要知這都是魔,著即成病。四者,有的業障較輕的,理路明白,用功恰當,已走上了正軌的。清清爽爽,妄想若歇,身心自在,沒有什麽境界。到此地步,正好振起精神,用功向前,惟須註意枯木巖前岔路多。有的是在此昏沈而停住了,有的是得了點慧解,作詩作文,自以為足,起貢高我慢。

  以上四種境界都是病,我今與你們以對治之藥。第一、如話頭未看上,妄想昏沈多的人,你還是看「念佛是誰」這個誰字,待看到妄想昏沈少,誰字不能忘了時,就看這一念起處。待一念不起時,即是無生,能看到一念無生,是名真看話頭。第二、關於執著「念佛是誰」,在話尾上用心,以生滅法為是的人,也可照上述的意思,即向念起處,看到一念無生去。第三、關於觀無念已得寂靜輕安,而遇到任何境界的人,你只照顧本參話頭,一念不生,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一概不理他,自然無事,不落群邪。第四、關於妄念已歇,清清爽爽,身心自在的人,應如古人所說:「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由一向至極處邁進,直至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再撒手縱橫去。

  以上所說,都是對末法時期的鈍根人說的方法。其實宗門上上一乘,本師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拈花之旨,教外別傳,歷代祖師,惟傳一心,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落階級,不假修證,一言半句即了。無一法可得,無一法可修,當下就是,不起妄緣,即如如佛,那裏有許多閑話呢!

十四、修與不修

  講修行,講不修行,都是一句空話。你我透徹了自己這一段心光,當下了無其事,還說什麽修與不修?試看本師釋迦牟尼佛的表顯,出家訪道,苦行六年證道,夜睹明星,嘆曰:「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若離妄想,則清凈智、自然智、無師智,自然現前。」以後說法四十九年,而曰:「未說著一字。」自後歷代祖師,一脈相承,皆認定「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橫說豎說,或棒或喝,都是斷除學者的妄想分別,要他直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假一點方便葛藤,說修說證。佛祖的意旨,我們也就皎然明白了。

  你我現前這一念心,本來清凈,本自具足,周遍圓滿,妙用恒沙,與三世諸佛無異。但不思量善惡,與麽去,就可立地成佛,坐致天下太平。如此有甚麽行可修?講修行豈不是句空話嗎?但你我現前這一念心,向外馳求,妄想執著,不能脫離。自無始以來,輪轉生死,無明煩惱,愈染愈厚。初不知自心是佛,即知了,亦不肯承當,作不得主,沒有壯士斷腕的勇氣,長在妄想執著中過日子。上焉者,終日作模作樣,求禪求道,不能離於有心。下焉者,貪瞋癡愛,牢不可破,背道而馳。這兩種人,生死輪轉,沒有已時,講不修行,豈不又是空話?

  所以,大丈夫,直截了當,深知古往今來,事事物物,都是夢幻泡影,無有自性。人法頓空,萬緣俱息,一念萬年,直至無生。旁人看他穿衣吃飯,行住坐臥,一如常人。殊不知,他安坐自己清凈太平家裏,享受無盡藏寶。無心無為,自由自在,動靜如如,冷暖只他自己知道。不惟三界六道的人天神鬼窺他不破,就是諸佛菩薩也奈他不何,這樣還說個甚麽修行與不修行呢?其次的人,就要發起誌向,痛念生死,發慚愧心,起精進行,訪道力參,常求善知識,指示途徑,勘辨邪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曝之」,漸臻於精純皎潔,這就不能說不修行了。

  上來說的,不免遷上就下,仍屬一些葛藤。明眼人看來,要認為「拖泥帶水」,然祖庭秋晚,去聖日遙,為應群機,不得已而如此羅索。究實論之,講修行,講不修行,確是空話。直下無事,本無一物,那容開口,菩薩呀!會嗎?

十五、師公老和尚的開示

  靈源

  民國三十六年冬,禪七中,我上方丈請開示。師公問我:「你用什麽工夫?」我說:「亦念佛,亦參禪,禪凈雙修。」問:「你既念佛,如何能參禪呢?」我說:「我念佛時,意中含有是誰念佛的疑情,雖在念佛,亦即是參禪也。」問:「有妄想也無?」答:「正念提起時,妄念亦常常在後面跟著發生。正念放下時,妄念也無,清凈自在。」師公說:「此清凈自在,是懶惰懈怠,冷水泡石頭,修上一千年,都是空過。必定要提起正念,勇猛參究,看出念佛的究竟是誰,才能破參。你須精進的用功才是。」問:「聞說師公在終南山入定十八天,是有心入呢,無心入呢?」答:「有心入定,必不能定。無心入定,如泥木偶像。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問:「我要學師公入定,請師公傳授。」答:「非看話頭不可。」問:「如何叫話頭呢?」答:「‘話’即是妄想,自己與自己說話。在妄想未起處,觀照著,看如何是本來面目,名看話頭。妄想已起之時,仍舊提起正念,則邪念自滅。若隨著妄想轉,打坐無益。若提起正念,正念不懇切,話頭無力,妄念必起。故用功夫須勇猛精進,如喪考妣。古德雲:‘學道猶如守禁城,緊把城頭守一場,不受一翻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這幾句話,每次打七師公都要說的)若無妄想,亦無話頭,空心靜坐,冷水泡石頭,坐到無量劫亦無益處。參禪不參則已,既決心參,就要勇猛精進。如一人與萬人敵,直前毋退,放松不得。念佛亦是如此,持咒亦是如此,生死心切,一天緊似一天,功夫便有進步。
十六、乙未年–一九五五年–閏三月十一日至七月十七日在江西雲居山開示

  釋迦如來說法四十九年,談經三百余會,歸攝在三藏十二部中。三藏者,經藏、律藏、論藏是也。三藏所詮,不外戒定慧三學。經詮定學,律詮戒學,論詮慧學。再約而言之,則因果二字,全把佛所說法包括無余了。因果二字,是一切聖凡,世間出世間,都逃不了的。因,是因緣;果,是果報。譬如種谷,以一粒谷子為因,以日光風雨為緣,結實收獲為果。若無因緣,決無結果也。一切聖賢之所以為聖賢者,其要在於明因識果。明者,了解義。識者,明白義。凡夫畏果,菩薩畏因。凡夫只怕惡果,不知惡果起於惡因,平常任意胡為,以圖一時快樂,不知樂是苦因。菩薩則不然,平常一舉一動,謹身護持,戒慎於初,既無惡因,何來惡果?縱有惡果,都是久遠前因,既屬前因種下,則後果難逃;故感果之時,安然順受,毫無畏縮,這就叫明因識果。例如古人安世高法師,累世修持,首一世為安息國太子,舍離五欲,出家修道,得宿命通,知前世欠人命債,其債主在中國,於是航海而來,到達洛陽,行至曠野無人之境,忽覿面來一少年,身佩鋼刀,遠見法師,即怒氣沖沖,近前未發一言,即拔刀殺之。法師死後,靈魂仍至安息國投胎,又為太子;迨年長,又發心出家,依然有宿命通,知今世尚有命債未還,債主亦在洛陽,於是重來,至前生殺彼身命者家中借宿。飯罷,問主人曰:「汝認識我否?」答曰:「不識!」又告曰:「我即為汝於某年某月某日在某曠野中所殺之僧是也!」主人大驚,念此事無第三者能知,此僧必是鬼魂來索命,遂欲逃遁。僧曰:「勿懼,我非鬼也!」即告以故。謂:「我明日當被人打死,償夙生命債,故特來相求,請汝明日為我作證!傳我遺囑,說是我應還他命債,請官不必治誤殺者之罪。」說畢,各自安睡。次日,同至街坊,僧前行,見僧之前,有一鄉人挑柴。正行之間,前頭之柴忽然墮地,後頭之柴亦即墜下,扁擔向後打來,適中僧之腦袋,立即斃命。鄉人被擒送官,訊後,擬定罪。主人見此事與僧昨夜所說相符,遂將該僧遺言向官陳述。官聞言,相信因果不昧,遂赦鄉人誤殺之罪,其僧靈魂復至安息國,第三世又投胎為太子,再出家修行,即世高法師也。因此可知雖是聖賢,因果不昧;曾種惡因,必感惡果。若明此義,則日常生活逢順逢逆,苦樂悲歡,一切境界,都有前因,不在境上妄生憎愛,自然能放得下。一心在道,什麽無明貢高習氣毛病,都無障礙,自易入道了。

  古人為生死大事,尋師訪友,不憚登山涉水,勞碌奔波。吾人從無始來,被妄想遮蓋,塵勞縛著,迷失本來面目。譬喻鏡子,本來有光明,可以照天照地,但被塵垢汙染埋沒了,就不見光明;今想恢復原有光明,只要用一番洗刷磨刮工夫,其本有光明,自會顯露出來;吾人心性亦復如是,上與諸佛無二無別,無欠無余,何以諸佛早已成佛,而你我現在還是生死苦海裏的凡夫呢?只因我們這心性,被妄想煩惱種種習氣毛病所埋沒,這心性雖然與佛無異,也不得受用。今你我既已出家,同為佛子,要想明心見性,返本還原的話,非下一番苦工夫不可。古人千辛萬苦,參訪善知識,即為要明己躬下事,現在已是末法,去聖時遙,佛法生疏,人多懈怠,所以生死不了。今既知自心與佛相同,就應該發長遠心、堅固心、勇猛心、慚愧心,二六時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朝如斯,夕如斯,努力辦道,不要錯過時光!

  古人說:「若論成道本來易,欲除妄想真個難。」道者,理也;理者,心也;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人人本具,個個現成,在聖不增,在凡不減,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一切世出世間,若凡若聖,本來是空,何生死之有呢?故曰:成道本來易,此心體雖然妙明,但被重重妄想所蓋覆,光明無由顯現,而欲除此妄想就不容易了。妄想有二種:一者輕妄;二者粗妄;又有有漏妄想與無漏妄想之分。有漏者,感人天苦樂果報;無漏者,可成佛作祖,了生脫死,超出三界;粗妄想感地獄、餓鬼、畜生三途苦果;輕妄想就是營作種種善事,如念佛、參禪、誦經、持咒、禮拜、戒殺、放生等等,粗妄想與十惡業相應,意起貪、瞋、癡,口作妄言、綺語、惡口、兩舌,身行殺、盜、淫,這是身口意所造十惡業,其中輕重程度,猶有分別。即上品十惡墮地獄,中品十惡墮餓鬼,下品十惡墮畜生。總而言之,不論輕妄粗妄,皆是吾人現前一念,而十法界都是這一念造成的,所謂一切唯心造也。若就本分來講,吾人本地風光,原屬一絲不掛,纖塵不染的。粗妄固不必言,即或稍有輕妄,亦是生死命根未斷。現在既說除妄想,就要借重一句話頭或一聲佛號,作為敲門瓦子,以輕妄制伏粗妄,以毒攻毒,先將粗妄降伏,僅余輕妄,亦能與道相應,久久磨練,功純行極,最後輕妄亦不可得了。我們個個人都知道妄想不好,要想斷妄想,但又明知故犯,仍然打妄想,跟習氣流轉,遇著逆境,還是打無明,甚至好吃懶做,求名貪利,思淫欲等等妄想都打起來了。既明知妄想不好,卻又放他不下,是什麽理由呢?因為無始劫來,習氣薰染濃厚,遂成習慣,如狗子喜歡吃糞相似;你雖給他好飲食,它聞到糞味仍然要吃糞的,這是習慣成性也!古來有一則公案,說明古人怎樣直截斷除妄想的。大梅山法常禪師,初參馬祖。問:「如何是佛?」祖曰:「即心是佛!」師大悟。遂往四明梅子真舊隱縛茅住靜。祖聞師住山,乃令僧問和尚見馬大師得個什麽便住此山?師曰:「大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這裏住!」僧曰:「大師近日佛法又別。」師曰:「作麽生?」曰:「又道非心非佛!」師曰:「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曰:「梅子熟也!」古來祖師作為,如何直截了當,無非都是教人斷除妄想。現在你我出家,行腳參學,都是因為生死未了,就要生大慚愧,發大勇猛心,不隨妄想習氣境界轉。「假使熱鐵輪,於我頂上旋,終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菩提即覺,覺即是道,道即妙心,當知此心本來具足圓滿,無稍欠缺,今須向自性中求,要自己肯發心。如自己不發心,就是釋迦如來再出世,恐怕也不奈你何。在二六時中,莫分行、住、坐、臥、動靜,一相本自如如,妄想不生,何患生死不了?若不如此,總是忙忙碌碌,從朝至暮,從生到死,空過光陰,雖說修行一世,終是勞而無功,臘月三十日到來,臨渴掘井,措手不及,悔之晚矣。我說的雖是陳言,但望大家各自用心體會這陳言罷!

  楞嚴經雲:「若能轉物,即同如來!」謂一切聖賢,能轉萬物,不被萬物所轉,隨心自在,處處真如。我輩凡夫,因為妄想所障,所以被萬物所轉,好似墻頭上的草,東風吹來向西倒,西風吹來向東倒,自己不能作得主。有些人終日悠悠忽忽,疏散放逸,心不在道,雖做工夫,也是時有時無,斷斷續續,常在喜怒哀樂是非煩惱中打圈子。眼見色,耳間聲,鼻嗅香,舌嘗味,身覺觸,意知法,六根對六塵,沒有覺照,隨他青黃赤白,老少男女,亂轉念頭,對合意的,則生歡喜貪愛心,對逆意的,則生煩惱憎惡心,心裏常起妄想。其輕妄想,還可以用來辦道做好事,至若粗妄想,則有種種不正邪念,滿肚穢濁,烏七八糟,這就不堪言說了。白雲端禪師有頌曰:「若能轉物即如來,春暖山花處處開,自有一雙窮相手,不曾容易舞三臺!」又金剛經雲:「應如是降伏其心!」儒家亦有「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的說法。儒家發奮,尚能如此不被物轉,我們佛子,怎好不痛念生死,如救頭燃呢。應須放下身心,精進求道,於動用中磨練考驗自己,漸至此心不隨物轉,則工夫就有把握了。做工夫不一定在靜中,能在動中不動,才是真實工夫。明朝初年,湖南潭州有一黃鐵匠,以打鐵為生,人皆呼為黃打鐵,那時正是朱洪武興兵作戰的時候,需要很多兵器。黃打鐵奉命趕制兵器,日夜不休息。有一天,某僧經過他家,從之乞食,黃施飯,僧吃畢。謂曰:「今承布施,無以為報,有一言相贈!」黃請說之。僧曰:「你何不修行呢?」黃曰:「修行雖是好事,無奈我終日忙忙碌碌,怎能修呢?」僧曰:「有一念佛法門,雖在忙碌中還是一樣修,你能打一鎚鐵,念一聲佛;抽一下風箱,也念一聲佛;長期如此,專念南無阿彌陀佛,他日命終,必生西方極樂世界。」黃打鐵遂依僧教,一面打鐵,一面念佛,終日打鐵,終日念佛,不覺疲勞,反覺輕安自在。日久功深,不念自念,漸有悟入,後將命終,預知時至,遍向親友辭別,自言往生西方去也。到時把家務交代了,沐浴更衣,在鐵爐邊打鐵數下,即說偈曰:「叮叮噹噹,久煉成鋼,太平將近,我往西方。」泊然化去,當時異香滿室,天樂鳴空,遠近聞見,無不感化。我們現在也是整天忙個不休息,若能學黃打鐵一樣,在動用中努力,又何怕生死之不了呢。我以前在雲南雞足山,剃度具行出家的事,說給大家聽聽。具行未出家時,吸煙喝酒,嗜好很多,一家八口,都在祝聖寺當小工,後來全家出家,他的嗜好全都斷除了,雖然不識一字,但很用工課誦,普門品等不數年全能背誦,終日種菜不休息,夜裏拜佛拜經,不貪睡眠。在大眾會下,別人歡喜他,他不理會;厭惡他,他也不理會。常替人縫衣服,縫一針,念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針針不空過。後朝四大名山,閱八年,再回雲南,是時我正在興建雲棲寺,他還是行苦行,常住大小事都肯幹,什麽苦都願意吃,大眾都歡喜他。臨命終時,將衣服什物變賣了,打齋供眾,然後向大眾告辭,一切料理好了,在四月時收了油菜子,他將幾把禾稈,於雲南省雲棲下院勝因寺後園,自焚化去。及被人發覺,他已往生去了。其身上衣服鉤環,雖皆成灰,還如平常一樣沒有掉落,端坐火灰中,仍然手執木魚引磬,見者都歡喜羨嘆,他每天忙個不休息,並沒有忘記修行,所以生死去來,這樣自由,動用中修行比靜中修行,還易得力。

  古人修行,道德高上,感動天龍鬼神,自然擁護;因為道德,是世上最尊貴的,所以說「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鬼神和人,各有各的法界,各有所尊,何以諸天鬼神會尊敬人法界呢?本來靈明妙性,不分彼此,同歸一體的。因為無明不覺,昧了真源,則有四聖六凡十法界之分;如果要從迷到悟,返本還原,則各法界的覺悟程度,亦各不相同。人法界中,有覺有不覺,知見有邪有正,諸天鬼神皆然。人法界在六凡中,超過其他五法界,因為六欲天耽愛女色,忘記修行,四禪天單耽禪味,忘其明悟真心之路,四空天則落偏空,忘正知見,修羅耽瞋,地獄鬼畜苦不堪言,皆無正念,那能修行!人道苦樂不等,但比他界則易覺悟,能明心見性,超凡入聖,諸天鬼神雖有神通,都專重有道德的人;其神通福報大小不同,皆慕正道。元珪禪師在中嶽龐塢住茅庵,曾為嶽神受戒。如景德傳燈錄所載:一日有異人者,峨冠衿褶而至,從者極多,輕步舒徐,稱謁大師。師睹其形貌,奇偉非常,乃諭之曰:「善來仁者!胡為而至?」彼曰:「師寧識我耶?」師曰:「吾觀佛與眾生等,吾一目之,豈分別耶!」彼曰:「我,此嶽神也。能生死於人,師安得一目我哉?」師曰:「吾本不生,汝焉能死?吾視身與空等,視吾與汝等,汝能壞空與汝乎?茍能壞空及壞汝,吾則不生不滅也。汝尚不能如是,又焉能生死吾耶?」神稽首曰:「我亦聰明正直於余神,詎知師有廣大之智辯乎!願授以正戒,令我度世。」師曰:「汝既乞戒,即得戒也。所以者何?戒外無戒,又何戒哉!」神曰:「此理也,我聞茫昧,止求師戒我身為門弟子。」師即張座秉爐,正幾曰:「付汝五戒,若能奉持,即應曰能。不能,即曰否!」神曰:「謹受教!」師曰:「汝能不淫乎?」曰:「亦娶也!」師曰:「非謂此也,謂無羅欲也!」曰:「能。」師曰:「汝能不盜乎?」曰:「何乏我也,焉有盜取哉!」師曰:「非謂此也,謂饗而福淫,不供而禍善也!」曰:「能。」師曰:「汝能不殺乎?」曰:「實司其柄,焉曰不殺?」師曰:「非謂此也,謂有濫誤疑混也!」曰:「能。」師曰:「汝能不妄乎?」曰:「我正直,焉能有妄乎?」師曰:「非謂此也,謂先後不合天心也!」曰:「能。」師曰:「汝能不遭酒敗乎?」曰:「能。」師曰:「如上是謂佛戒也!」又言:「以有心奉持,而無心物執,以有心為物,而無心想身,能如是,則先天地生不為精,後天地死不為老,終日變化而不為動,畢盡寂默而不為休。悟此,則雖娶非妻也,雖饗非取也,雖柄非權也,雖作非故也,雖醉非昏也。若能無心於萬物,則羅欲不為淫,福淫禍善不為盜,濫誤疑混不為殺,先後違天不為妄,昏妄顛倒不為醉,是謂無心也。無心則無戒,無戒則無心,無佛無眾生,無汝及無我,無汝孰為戒哉?」神曰:「我神通亞佛!」師曰:「汝神通十句,五能五不能;佛則十句,七能三不能。」神悚然避席跪啟曰:「可得聞乎?」師曰:「汝能戾上帝東天行而西七曜乎?」曰:「不能。」師曰:「汝能奪地只融五嶽而結四海乎?」曰:「不能。」師曰:「是謂五不能也。佛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滅定業;佛能知群有性窮億劫事,而不能化導無緣;佛能度無量有情,而不能盡眾生界;是謂三不能也。定業亦不牢久,無緣亦謂一期,眾生界本無增減,且無一人能主有法。有法無主,是謂無法,無法無主,是謂無心;如我解佛,亦無神通也;但能以無心通達一切法爾!」神曰:「我誠淺昧,未聞空義;師所授戒,我當奉行,今願報慈德,效我所能!」師曰:「吾觀身無物,觀法無常,塊然更有何欲?」神曰:「師必命我為世間事,展我小神功,使已發心、初發心、未發心、不信心、必信心五等人,自我神蹤知有佛、有神、有能、有不能、有自然,有非自然者。」師曰:「無為是!無為是!」神曰:「佛亦使神護法,師寧隳叛佛耶!願隨意垂誨。」師不得已而言曰:「東巖寺之障,莽然無樹,北岫有之,而背非屏擁,汝能移北樹於東嶺乎?」神曰:「已聞命矣。然昏夜間,必有喧動,願師無駭!」即作禮辭去,師門送而且觀之。見儀衛逶迤,如王者之狀。嵐靄煙霞,紛綸間錯,幢幡環佩,淩空隱沒焉。其夕果有暴風吼雷,奔雲震電,棟宇搖蕩,宿鳥聲喧。師謂眾曰:「無怖!無怖!神與我契矣。」詰旦和霽,則北巖松栝,盡移東嶺,森然行植。師謂其徒曰:「吾歿後無令外知,若為口實,人將妖我。」觀此,嶽神雖有神通,還不及有道德的人。這就是德重鬼神欽,沒有道德的人,要被鬼神管轄,受其禍害。要得道德,就要明心見性,自然會感動鬼神了。古來禪師大德,驚天動地,白鹿銜花,青猿獻果,天魔外道,諸仙鬼神,都來歸依。如真祖師歸依觀音,財神歸依普賢,洞賓仙師歸依黃龍,王靈官歸依地藏,文昌歸依釋迦牟尼佛等等,所以宋朝仁宗皇帝的贊僧賦說:「夫世間最貴者,莫如舍俗出家。若得為僧,便受人天供養,作如來之弟子,為先聖之宗親,出入於金門之下,行藏於寶殿之中,白鹿銜花,青猿獻果,春聽鶯啼鳥語,妙樂天機;夏聞蟬噪高林,豈知炎熱;秋睹清風明月,星燦光耀;冬觀雪嶺山川,蒲團暖坐。任他波濤浪起,振錫杖以騰空;假饒十大魔軍,聞名而歸正道;板響雲堂赴供,鐘鳴上殿諷經,般般如意,種種現成,生存為人天之師,末後定歸於聖果矣。偈曰:空王佛弟子,如來親眷屬,身穿百衲衣,口吃千鐘粟,夜坐無畏床,朝睹彌陀佛,朕若得如此,千足與萬足。」這篇贊文,我們要拿他來比照一下,看那一點與我們相應,那一點我們還做不到?如果每句話都與我相符,就能受鬼神尊重;假如「波濤浪起」,而不能「振錫杖以騰空」,無明一起,就鬧到天翻地覆,那就慚愧極了。「十大魔軍」,就在般般不如意,種種不現成處,能降伏他,則五嶽鬼神,天龍八部,都尊敬你了。

  這幾天有幾位同參道友,發心要把我說的話紀錄下來,我看這是無益之事。佛的經典,祖的語錄,其數無量,都沒有人去看;把我這東扯西拉的話,流傳出去,有什麽用呢。佛教傳入中國至今,流傳經律論和註疏語錄等典章為數不少,最早集成全藏,始於宋太祖開寶四年,命張從信往四川雇工開雕,至太宗太平興國八年,凡歷十三年而告成。號為蜀版,世稱為北宋本,最為精工,惜久已散佚。此後宋朝續刻大藏經四次,最末一次,系理宗紹定四年,於磧砂之延聖院開雕藏經,至元季方告成,世稱為磧砂版,此藏見者尤少,惟陜西西安開元、臥龍兩寺猶存孤本,尚稱完璧。於是朱慶瀾等發起影印,並於民國二十一年,在上海組織影印宋版藏經會,籌劃款項,積極進行。先派人赴陜西點查冊數,計共六千三百十卷,所殘缺者僅一百余卷。以北京松坡圖書館所貯之宋思溪藏殘本補之,不足又托我將鼓山湧泉寺磧砂藏經、大般若經、涅槃經、和寶積經補足之,於是這湮沒數百年之瑰寶,遂又流通於全國矣。但本子和帳簿一樣,翻閱不便,這是缺點。明代紫柏老人,發起刻方冊佛經,嘉興版方冊經書流通後,閱者稱便,最近杭州錢寬慧、秦寬福兩人,看見僧人賣經書給老百姓做紙用,他們便發心,遇到這些經書就盡力購買,寄來雲居。我山現有磧砂藏、頻伽藏和這些方冊經書,已經足夠翻閱的了。本來一法通時法法通,不在乎多看經典的。看藏經,三年可以看完全藏,就種下了善根佛種。這樣看藏經,是走馬看花的看,若要有真實受用,就要讀到爛熟,讀到過背。以我的愚見,最好能專讀一部楞嚴經,只要熟讀正文,不必看註解,讀到能背,便能以前文解後文,以後文解前文,此經由凡夫直到成佛,由無情到有情,山河大地,四聖六凡,修證迷悟,理事因果戒律,都詳詳細細的說盡了。所以熟讀楞嚴經很有利益。凡當參學,要有三樣好:第一要有一對好眼睛,第二要有一雙好耳朵,第三要有一副好肚皮。好眼睛就是金剛正眼,凡見一切事物,能分是非,辨邪正,識好歹,別聖凡;好耳朵就是順風耳,什麽話一聽到都知道他裏面說的什麽門堂;好肚皮就是和彌勒菩薩的布袋一樣,一切好好醜醜所見所聞的,全都裝進袋裏,遇緣應機,化生辦事,就把所見所聞的從袋裏拿出來,作比較研究,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就有所根據了。你我要大肚能容撐不破,大布袋裝滿東西,不是準備拿來作吹牛皮用的,不要不會裝會,猖狂胡說。昨夜舉溈山老人的話:「出言須涉於典章,談論乃旁於稽古。」所以典章不可不看,看典章會有受用。我胡言亂語,拿不出半句好話來,少時雖愛看典章,拿出來只供空談,實在慚愧。世上流傳的西遊記、目蓮傳,都是清濁不分,是非顛倒,真的成假,假的成真。目蓮傳說目蓮尊者,又扯到地藏經去,把地藏變成目蓮等等,都是胡說。玄奘法師有大唐西域記,內容所說,都是真實話。惟世間流傳的小說西遊記,說的全是鬼話。這部書的來由是這樣的,北京白雲寺白雲和尚講道德經,很多道士聽了都做了和尚,長春觀的道士就不願意了,以後打官司,結果長春觀改為長春寺,白雲寺改為白雲觀;道士做一部「西遊記」小說罵佛教,看西遊記的人要從這觀點出發,就處處都看出他的真相。最厲害的是唐僧取經回到流沙河,全部佛經都沒有了,只留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這就把玄奘法師所翻譯出來的佛經全部抹煞了。世人相信這部假的西遊記,而把真的西域記埋沒了。針對西遊記而作的一部封神榜,是和尚罵道士的。從這觀點看他,就看出處處都是罵道士的。比如說道士修仙必有劫數,要捱刀刃,看這兩部小說,如果不明白他的佛道相罵的關系,便會認假為真,所以看書要明是非、辨邪正。白蛇傳說水浸金山寺的故事,儒書中有載,佛書中沒有,可見不是事實。金山現在還看得到法海洞,小說又把它拉到雷峰塔和飛來峰上去,更是無稽之談。還有相傳說高峰禪師有一個半徒弟,斷崖是一個,中峰是半個,這故事典章中沒有記載。古人的釋氏稽古略、禪林寶訓、弘明集、輔教編和楞嚴經可以多看,開卷有益。

  佛法教典所說,凡講行持,離不了信、解、行、證四字。經雲:「信為道源功德母。」信者,信心也。華嚴經上菩薩位次,由初信到十信,信個什麽呢?信如來妙法,一言半句,都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言語,千真萬確,不能改易。修行人但從心上用功,不向心外馳求,信自心是佛,信聖教語言,不妄改變。解者,舉止動念,二諦圓融,自己會變化說法,盡自己心中流出,放大光明,照見一切,這就是解;雖然明白了,不行也不成功,所以要口而誦,心而惟,心口相應,不相違背。不要口上說得錦上添花,滿肚子貪瞋癡慢,這種空談,決無利益。「心惟」是什麽呢?凡有言語,依聖教量,舉止動念,不越雷池一步,說得行得,才是言行無虧。若說得天花亂墜,所做男盜女娼,不如不說。「行」有內行外行,要內外相應;內行斷我法二執,外行萬善細行。證者,實證真常。有信,有解;沒有行就不能證,這叫發狂。世上說法的人,多如牛毛,但行佛法的,不知是那個禪師法師。什麽人都有一些典章註解,如心經、金剛經、八識規矩頌,乃至楞嚴經等,其中有些人只是要鼻孔,雖然註了什麽經,而行持反不如一個俗人,說食不飽。動作行為,有內行外行之分。「內行」要定慧圓融,「外行」在四威儀中嚴守戒法,絲毫無犯。這樣對自己有受用,並且以身作則,可以教化人;教化人不在於多談。行為好,可以感動人心。如怡山文所說;「若有見我相,乃至聞我名,皆發菩提心,永出輪回苦。」你行為好,就是教化他。不要令人看到你的行為不好,而生退悔心,這會招墮無益。牛頭山法融禪師,在幽棲寺北巖石室住靜,修行好,有百鳥銜花之異。唐貞觀中,四祖遙觀此山氣象,知有異人,乃躬自尋訪。問寺僧曰:「此間有道人否?」僧曰:「出家兒那個不是道人!」祖曰:「阿那個是道人?」僧無對。別僧曰:「此去山中十裏許,有一懶融,見人不起亦不合掌,莫是道人麽?」祖遂入山,見師端坐自若,曾無所顧。祖問曰:「在此作什麽?」師曰:「觀心。」祖曰:「觀是何人?心是何物?」師無對,便起作禮。曰:「大德高棲何所?」祖曰:「貧道不決所止,或東或西!」師曰:「還識道信禪師否?」祖曰:「何以問他?」師曰:「響德滋久,冀一禮謁。」祖曰:「道信禪師,貧道是也。」師曰:「因何降此?」祖曰:「特來相訪,莫更有宴息之處否?」師指後面曰:「別有小庵。」遂引祖至庵所,惟見虎狼之類,祖乃舉兩手作怖勢。師曰:「猶有這個在!」祖曰:「這個是什麽?」師無語。過一回,祖卻於師宴坐石上書一「佛」字,師睹之悚然。祖曰:「猶有這個在!」師未曉,乃稽首請說真要。祖曰:「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師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祖曰:「非心不問佛,問佛非不心。」師曰:「既不許作觀行,於境起心時,如何對治?」祖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隨心自在,無復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異。吾受璨大師頓教法門,今付於汝,汝今諦受吾言,只住此山,向後當有五人達者紹汝玄化。」牛頭未見四祖時,百鳥啣花供養,見四祖後百鳥不來,這是什麽道理呢?佛法不可思議境界,天人散花無路,鬼神尋跡無門,有則生死未了,但無又不是。枯木巖前睡覺,一不如法,工夫便白費了。我們就不如古人,想天人送供,天人不管你。因為我們沒有行持,真有行持的人,十字街頭,酒肆淫坊,都是辦道處所,但情不附物,物豈礙人?如明鏡照萬像,不迎不拒,就與道相應;著心迷境,心外見法就不對。我自己也慚愧,還是摩頭不得尾,誰都會說的話,說出來有何用處?佛祖經論,你註我註,註到不要註了。講經說法,天天登報,但看他一眼,是一身狐騷氣,令人退心招墮。所以說法利人,要以身作則。要以身作則嗎,我也慚愧!
這幾天我沒有進堂講話,請各位原諒。我不是躲懶偷安,因為身體不好,又沒有行到究竟,只拿古人的話和大眾互相警策而已。我這幾天不講話,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有病,大家都知道我力不能支,眾人會下講話,不提起氣來,怕大家聽不見;提起氣來,又很辛苦,所以不能來講。第二說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你我有緣,共聚一堂。但人命無常,朝存夕亡,石火電光,能保多久?空口講白話,對於了生脫死有何用處?縱然有說,無非是先聖前賢的典章。我記性不好,講不完全,就算講得完全,光說不行,也無益處。出言吐語,自己要口誦心惟,要聽的人如渴思飲,這樣則說者聽者都有受用。我業障重,一樣都作不到,古德是過來人,我沒有到古德地位,講了打閑岔,不如不講了。現當末法時代,誰能如古德那樣,在一舉一動,一棒一喝處,披肝見膽,轉凡成聖?我十九歲出家,到今百多歲,空過一生,少時不知死活,東飄西蕩,學道悠悠忽忽,未曾腳踏實地,生死到來就苦了。溈山文說:「自恨早不預修,年晚多諸過咎,臨行揮霍,怕怖慞惶,殼穿雀飛,識心隨業,如人負債,強者先牽,心緒多端,重處偏墜!」年輕修行不勇猛,不死心,不放下,在名利煩惱是非裏打滾,聽經、坐香、朝山、拜舍利,自己騙自己;那時年輕,不知好歹,一天跑百幾裏,一頓吃幾個人的飯,忘其所以,所以把寶貴的光陰混過了。而今才悔「早不預修」,老病到來,死不得,活不成,放不下;變為死也苦,活也苦。這就是「年晚多諸過咎」,修行未曾腳踏實地,臨命終時,隨業流轉,如雞蛋殼破了小雞飛出來,就是「殼穿雀飛,識心隨業。」作得主者,能轉一切物,則四大皆空,否則識心隨業,如人負債一樣,他叫你快還老子的錢,那時前路茫茫,未知何往,才曉得痛苦,但悔之已晚。舉眼所見,牛頭馬面,不是刀山,便是劍樹,那裏有你說話處!同參們,老的比我小,年輕的又都是身壯力健,趕緊努力勤修,打疊前程,到我今天這樣衰老,要想修行就來不及了。我空口講白話,說了一輩子沒有什麽意味。少年時候,曾在寧波七塔寺講法華經,南北東西,四山五嶽,終南、金山、焦山、雲南、西藏、緬甸、暹羅、印度,到處亂跑,鬧得不休息。那時年輕,可以強作主宰,好爭閑氣,及今思之,都不是的。同參道友們!參禪要參死話頭,古人說:「老實修行,接引當前秀。」老實修行,就是參死話頭。抱定一句「念佛是誰」,作為根據,勿弄巧妙;巧妙抵不住無常,心堅不變就是老實。一念未生前是話頭,一念已生後是話尾;生不知來,死不知去,就流轉生死。如果看見父母未生以前,寸絲不掛,萬裏晴空,不掛片雲,才是做功夫時。善用心的人,禪凈不二;參禪是話頭,念佛也是話頭;只要生死心切,老實修行,抱住一個死話頭,至死不放,今生不了,來生再幹。「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趙州老人說:「汝但究理,坐看三二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高峰妙祖住死關,雪峰三登投子,九上洞山,趙州八十猶行腳,來雲居參膺祖,趙州比膺祖大兩輩,是老前輩了。他沒有我相,不恥下問。幾十年抱住一個死話頭不改,蓮池大師入京師,同行的二十多人,詣遍融禪師參禮請益。融教以「無貪利,無求名,無攀援貴要之門,唯一心辦道。」既出,少年者笑曰:「吾以為有異聞,烏用此泛語為!」大師不然曰:「此老可敬處正在此耳!」渠縱納言,豈不能掇拾先德問答機緣一二,以遮門戶?而不如此者,其所言是其所實踐,舉自行以教人,這是救命丹。若言行相違,縱有所說,藥不對癥,人參也成毒藥。你沒有黃金,買不到他的白銀;有黃金就是有正眼,有正眼就能識寶,各自留心省察,看看自己有沒有黃金!

  金剛經上須菩提問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佛說:「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所謂降者,就是禁止的意思。使心不走作,就是降伏其心。所說發菩提心,這個心是人人本具,個個不無的;一大藏教只說此心。世尊夜睹明星,豁然大悟,成等正覺時,嘆曰:「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可見人人本來是佛,都有德相。而我們現在還是眾生者,只是有妄想執著罷了,所以金剛經叫我們要如是降伏其心。佛所說法,只要人識得此心。楞嚴經說:「汝等當知,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達摩西來,只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當下了然無事。法海禪師參六祖。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祖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智通禪師看楞伽經約千余遍,不會三身四智,禮六祖求解其義。祖曰:「三身者,清凈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憶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馬祖說:「即心即佛。」三世諸佛,歷代祖師,都說此心;我們修行,也修此心,眾生造業,也由此心;此心不明,所以要修要造。造佛造眾生,一切惟心造。四聖六凡十法界,不出一心。四聖是佛、菩薩、緣覺、聲聞,六凡是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這十法界中,佛以下九界都叫眾生。四聖不受輪回,六凡流轉生死,無論是佛是眾生,皆心所造。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那裏來個十法界呢。十法界皆從一念生,一乘任運,萬德莊嚴,是諸佛法界;圓修六度,總攝萬行,是菩薩法界;見局因緣,證偏空理,是緣覺法界;功成四諦,歸小涅槃,是聲聞法界;廣修戒善,作有漏因,是天人法界;愛染不息,雜諸善緣,是人道法界;純執勝心,常懷瞋鬥,是修羅法界;愛見為根,慳貪為業,是畜生法界;欲貪不息,癡想橫生,是餓鬼法界;五逆十惡,謗法破戒,是地獄法界。既然十法界不離一心,則一切修法,都是修心。參禪、念佛、誦經、禮拜、早晚殿堂,一切細行,都是修心。此心放不下,打無明,好吃懶做等等,就向下墮;除習氣,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就向上升。自性本來是佛,不要妄求,只把貪瞋癡習氣除掉,自見本性清凈。隨緣自在,猶如麥子一樣,把它磨成粉之後,就千變萬化,可以做醬、做面、做包、做餃、做麻花、做油條,種種式式,由你造作。若知是麥,就不被包、餃、油條等現象所轉。餑餑、饅頭,二名一實,不要到北方認不得饅頭,到南方認不得餑餑;說來說去,還是把習氣掃清,就能降伏其心。行住坐臥,動靜閑忙,不生心動念,就是降伏其心。認得心是麥面,一切處無非面麥,就離道不遠了。

  楞嚴經說:「理則頓悟,乘悟並銷;事非頓除,因次第盡。」理者是理性,即人人本心。本來平等之性,天臺宗的六即,是圓教菩薩的行位。一、理即,是說一切眾生旨有佛性,有佛無佛,性相常住也。凡夫唯於理性與佛均,故雲理即。二、名字即,聞說一實菩提之道,於名字中,通達了解,知一切法皆為佛法,一切皆可成佛。三、觀行即,心觀明了,理慧相應,所行如所言,所言如所行。四、相似即,始入別教,所立之十信位,發類似真無漏之觀行。五、分證即,始斷一分無明而見佛性,開寶藏,顯真如,名為發心住。此後九住乃至等覺四十一位,分破四十一品無明,分見法性。六、究竟即,破第四十二品元品無明,發究竟圓滿之覺智,即妙覺也。理即雖說眾生即佛,佛性人人具足,但不是一步可即。古德幾十年勞苦修行,於理雖已頓悟,還要漸除習氣。因清凈本性染了習氣,就不是佛;習氣去了就是佛。既然理即佛了,我們與佛有何分別呢?自己每天想想;佛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何以他那麽尊貴,人人敬仰;我們則業識茫茫,作不得主,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怎能使人相信呢。我們與佛不同,其中差別,就是我們一天所作所為,都是為自己;佛就不是這樣。金光明經上說:「於大講堂眾會之中,有七寶塔,從地湧出,爾時世尊,即從座起,禮拜此塔,菩提樹神白佛言:何因緣故,禮拜此塔?佛言:善天女!我本修行菩薩道時,我身舍利,安止是塔。因由是身,令我早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世尊欲為大眾斷疑網故,說是舍利往昔因緣:「阿難,過去之世,有王名曰摩訶羅陀,時有三子,見有一虎,適產七日,而有七子,圍繞周匝,饑餓窮悴,身體羸損,命將欲絕。第三王子,作是念言:我今舍身,時已到矣!是時王子,勇猛堪任,作是大願,即自放身,臥餓虎前,而以幹竹,剌頭出血,於高山上,投身虎前。是虎爾時,見血流出,汙王子身,即便舐血,噉食其肉,唯留余骨。爾時大王摩訶羅陀,及其妃後,悲號涕泣,悉皆脫身服禦瓔珞,與諸大眾往竹林中,收其舍利。即於此處,起七寶塔,是名禮塔往昔因緣!」你看這是佛的行為和我們不同之處。舍身飼虎,不知有我,我相既除,怎能不成佛呢。我慚愧得很,跑了幾十年,還未痛切加鞭,放不下。不講別的,只看二六時中,遇境逢緣,看打得開打不開?少時在外掛單,不以為然,至今才知錯過了。在教下聽經,聽到講得好的就生歡喜,願跟他學;聽講小座,講得不如法的,就看不起人,生貢高心,這就是習氣毛病。在坐香門頭混節令,和尚上堂說法,班首小參,秉拂講開示,好的天天望他講,不好的不願聽,自己心裏就生障礙。其實他講得好,我又學不到行不到,他好與不好,與我何幹?講人長短的習氣難除,上客堂裏閑舂殼子,說那裏過冬,那裏過夏;那裏茶飯如何如何,那裏的僧值如何如何,維那和尚如何如何,說這些無聊話,講修行就是假的了!名利兩字的關口也難過,常州天寧寺一年發兩次犒勞錢,平常普佛,每堂每人襯錢十二文,他扣下二文,只發十文;拜大悲懺每堂每人六十文,他扣下十文,只發五十文;七月期頭,正月期頭。凡常住的人,一律平等發犒勞錢,就有人說多說少的,這是利關過不得。一到八月十五日大請職,別人請在前頭,請不到我或請小了,也放不下;這是名關過不得。既說修行,還有這些名利,修的是什麽行呢?事要漸除,就是要除這些事,遇著境界,放不下的也要放下,眉毛一動,就犯了祖師規矩,聽善知識說過了,就勿失覺照,凡事要向道上會。道就是理,理者心也,心是什麽心?心就是佛。佛者,不增不減,不青不黃,不長不短,如金剛經雲:「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透得這些理路,即和佛一般,以理治事,什麽事放不下?以此理一照就放下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煩惱是非從何處來呢?要想修行,過不去的也要過去,會取法性如如,各人打起精神來!

  達摩祖師曰:「明佛心宗,行解相應,名之曰祖。」行解相應,就是說得到行得到。古人有說得到行不到的,亦有行得到說不到的,說屬於般若慧解,行屬於實相理體,二者圓融無礙,就是行說俱到。小乘守偏空見法身,行人惑未破盡,理未打開,所以說不到五品位後,講得天花亂墜,行不到,不能斷惑證真。而今我們說的多,行的少,這就為難了。說的是文字般若,從凡夫位說到佛位;如何斷惑證真,怎樣超凡入聖,都分得開,臨到弄上自己分下,就行持不了,這是能說不能行。溈山警策說:「若有中流之士,且於教法留心。」也算好的。我們不但行不到,連說也說不到。古人一舉一動,內外一如,念念不差,心口相應。我們的習氣毛病多,伏也伏不住,更談不到斷了。只是境風浩浩,無真實受用,要說也拿不出來。從經論語錄典章上和平時聽到的拿來講,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講前忘後,講後忘前,講也講不到;既然行解不相應,空活在世就苦了。一口氣不來,未知何往,我正是在這個時候了。一入夢就不知甚麽妄想,就不能作主,生死到來,更無用了。日日被境風所吹,無時放得下。既作不得主,講也無用。我今多活幾天,和你們說,還是泥菩薩勸土菩薩,但你們受勸是會獲益的,只要莫被境轉,如牧牛要把穩索子,牛不聽話就給他幾鞭,常能如此降伏其心,日久功深,就有到家消息!

  這兩天老朽打各位的閑岔,舊廁所拆了,新的未完工。各位解手有些不便,你我在世上做人都是苦,未明白這個道理變化,這裏不適意,那裏也不適意,看清楚了,總是動植二物互養。一切動物都有糞,若嫌他不凈,就著色香味;在五色五味香臭等處過日子,在好醜境緣上動念頭,修行人也離不得衣食住,雖是吃素,五谷蔬菜沒有肥料就沒有收成,屎尿和得好,才有好莊稼。植物吸收尿屎愈多愈長得好,人吃了這些植物,豈不是吃屎尿嗎?吃飽了又屙,又作肥料,又成植物,又拿來吃;這就是動物養植物,植物養動物,屙了食,食了又屙;何以食時只見其香不見其臭呢?食既如此,衣住也是一樣,織布的棉花,架屋的木料,都要肥料。可見我們穿也是糞,住也是糞,何臭之可嫌呢!未等新廁所修好,便拆舊廁所的用意,是要利用舊廁所的材料來修新廁所和牛欄,如果現在不用,後來用在別處就怕他汙穢,若棄卻不用,又恐成浪費招因果,其實說穢,則身內身外皆穢,明得此理,一切皆凈皆穢,亦不凈不穢。僧問雲門:「如何是佛?」門曰:「幹矢橛!」屎橛是佛,佛是屎橛,這是什麽意思呢?這些理路看不清,就被色相所轉!看穿了就如如不動,一切無礙。要想不被境轉,就要用功。

  動靜無心,凡聖情忘,則何凈穢之有?有古人言句,我們雖會拿來說,做是做不到,其意義也不易了解。何以拿幹矢撅來比極尊貴的佛呢?明心見性的人,見物便見心,無物心不現;了明心地的人,動靜凈穢都是心。僧問趙州:「如何是佛?」州曰:「殿裏底!」曰:「殿裏者豈不是泥龕像?」州曰:「是。」曰:「我不問這個佛!」州曰:「你問那個佛?」曰:「真佛!」州曰:「殿裏底。」對這問答明白了,你就知道一切唯心造,見物便見心的道理,舉止動念就有下手處,有著落了。若凈穢凡聖心不忘,就把本來處處是道場,變成處處是障礙了。你試試看,上佛殿、下毛廁的時候反照一下!

  昨夜庫房職事對我說,明天結夏的節令要吃普茶,買不到果子等物,庫房什麽都沒有,怎樣辦呢?我說:我在這裏住茅蓬,不知什麽時候,只知月圓是十五,看不見月亮就是三十。草生知春,雪落知冬,吃茶吃水我不管,我這不管就慚愧了。年輕時到處跑,攪了幾十年,至今白首無成,這些過時節的把戲看多了。怎樣吃普茶,這是和尚當家的事。每年時節,各宗不同。宗下二季,是正月十五和七月十五日,謂冬參夏學;律下四季,是正月十五日解冬,四月十五日結夏,七月十五日解夏,十月十五日結冬,這就是大節日。律下今天結夏安居,坐吉祥草,行籌結界,九十天不能出界外一步。佛制結夏安居,有種種道理的。夏天路上多蟲蟻,佛以慈悲為本,怕出門踏傷蟲蟻,平常生草也不踏,夏天禁足是為了護生。又夏日天熱汗多,出外化飯,披衣汗流,有失威儀,故禁足不出。同時夏熱,婦女穿衣不威儀,僧人化飯入舍亦不方便,所以要結夏安居。昔日文殊三處過夏,迦葉欲白槌擯出,才拈槌,乃見百千萬億文殊,迦葉盡其神力,槌不能舉。世尊遂問:「迦葉!擬擯那個文殊!」迦葉無以對。這可見大乘小乘理路不同,菩薩羅漢境界不同。若宗下諸方叢林,昨夜起就有很多把戲,上晚殿時傳牌,班首小參秉拂,今朝大殿祝聖。唱:「唵捺摩巴葛瓦帝」三遍,又祝四聖,下殿禮祖,三槌磬白日子,頂禮方丈和尚畢,對面展具,有眾和合普禮三拜後,又禮影堂,到方丈聽和尚升座說法,這個早上鬧得不亦樂乎。下午吃普茶,和尚在齋堂講茶話,律下不用升座,古來叢林有鐘板的才叫常住,否則不叫常住。雲居山現在說是茅蓬,又像叢林,文不文,武不武;不管怎樣,全由方丈當家安排。他們不在,我來講幾句,把過去諸方規矩講給初發心的聽。既然到此是住茅蓬,就要痛念生死,把生死二字掛在眉毛尖上,哪裏攪這些把戲。參學的人要拿得定主宰,不要隨時節境界轉。古人婆心切,正是教人處處識得自己,指示世人於二六時動靜處,不要忘失自己。鎮州金牛和尚每日自做飯供養眾僧,至齋時畀飯桶到堂前作舞,呵呵大笑曰:「菩薩子吃飯來!」僧問雲門:「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門曰:「胡餅!」後人有詩曰:「雲門胡餅趙州茶,信手拈來奉作家,細嚼清風還有味,飽餐明月更無渣!」這是祖師在你一舉一動處點破你,使你明白一切處都是佛法。衢州子湖巖利縱禪師於門下立牌曰:「子湖有一只狗,上取人頭,中取人心,下取人足。擬議即喪身失命。」僧來參,師便曰:「看狗!」五臺山秘魔巖和尚。常持一木叉,每見僧來禮拜,即叉其頸曰:「那個魔魅教汝出家?那個魔魅教汝行腳?道得也叉下死,道不得也叉下死,速道!速道!」吉州禾山無殷禪師,凡學人有問,便答曰:「禾山解打鼓!」其余還有祖師專叫學人擡石挑土等等不一的作風。會得了,一切處都是道;會不了的,就被時光境界轉。這裏不如法,那裏不適意,只見境風浩浩,摧殘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燒盡菩提之種,生死怎樣能了呢?般般不如意,種種不現成,正好在這裏降伏其心;在境上作不得主就苦了,說得行不得固然不對,但我們連說也說不得,就更加慚愧了。蘇東坡在鎮江,一日作了一首贊佛偈曰:「聖主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將此偈寄到金山給佛印禪師印證。師看完,在詩後批了「放屁放屁」四字,便寄回蘇東坡。東坡見批就放不下,即過江到金山,問佛印說:「我的詩那裏說得不對?」佛印曰:「你說八風吹不動,竟被兩個屁打過江來!」我們說得行不得,也和東坡一樣,一點小事就生氣了,還說什麽八風吹不動呢。出家人的年歲計算,和俗人不同。或以夏計,過了幾個夏,就說僧夏幾多。或以冬計,過了多少冬,就說僧臘若幹。今天結夏,到七月十五解夏,十四、五、六三日名自恣日,梵語缽刺婆刺拏,舊譯自恣,新譯隨意。這天使他清眾恣舉自己所犯之罪,對他比丘懺悔,故曰「自恣」。又隨他人之意恣舉自己所犯,故曰「隨意」。這就是佛制的批評和自我批評。現在佛門已久無自恣,對人就不說直話了。這裏非茅蓬,非叢林,不文不武,非牛非馬的今天結夏,也說幾句東扯西拉的話應個時節。

  今天雨水紛紛,寒風徹骨,大家不避艱辛的插秧,為了何事呢?昔日百丈惟政禪師向大眾說:「你為我開田,我為你說大義。」後來田已開了,師晚間上堂。僧問:「田已開竟,請師說大義!」師下禪床行三步,展手兩畔,以目示天地雲:「大義田即今存矣!」大家想想,百丈老人說了什麽呢?要用心體會聖人的指點。我這業障鬼騙佛飯吃了數十年,還是摩頭不得尾。現在又不能陪大家勞動,話也沒有可說的,勉強應酬講幾句古人的話,擺擺閑談。誌公和尚十二時頌中辰時頌曰:「食時辰無明,本是釋迦身,坐臥不知元是道,只麽忙忙受苦辛。認聲色,覓疏親,只是他家染汙人。若擬將心求佛道,問取虛空始出塵。」既然坐臥都是道,開田自然也是道,世法外無佛法,佛法與世法,無二無差別。佛法是體,世法是用。莊子也說「道在屎溺」,所以屙屎放尿都是道。高峰老人插秧偈曰:「手執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佛法非同異,千燈共一光,你們今日插秧,道就在你手上。坐臥是道,插秧也是道,低頭就是回光返照。水清見天,心清就見性天,六根是眼耳鼻舌身意。和色聲香味觸法打交道,便不清凈,就沒有道了。佛性如燈光,房子一燈光滿,房內雖有千燈亦皆遍滿,光光不相礙;字宙山河,森羅萬象,亦復如是。無所障礙,能回光返照,見此性天,則六根清凈,處處是道。要使六根清凈,必須退步;退步是和楞嚴經所說一樣:「塵既不緣,根無所偶,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十方國土,皎然清凈。」這就是退步原來是向前,若退得急,就進得快;不動是不成的。根不緣塵,即眼不被色轉,耳不被聲轉等,作得主才不被轉。但如何才能作得主呢?溈山老人說:「但情不附物,物豈礙人?」如今日插秧,能不起分別心,無心任運,就不生煩惱。心若分別,即成見塵,就有煩惱,就被苦樂境界轉了。孔子曰:「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心不在,即無分別;無分別,就無障礙;食也不知其味了。鼓山為霖道霈禪師,精究華嚴,以清涼疏鈔和李長者論文字浩繁,不便初學,乃從疏論中纂其要者,另輯成書。由於專心致誌,不起分別念故,有一次侍者送點心來,置硯側,師把墨作點心吃了也不知,侍者再至,見師唇黑,而點心猶在案上,這就心無分別,食而不知其味,我們今天插秧,能不起分別心,不生煩惱心嗎?若能則與道相應;否則坐臥不知元是道,只麽忙忙受辛苦,長期在煩惱中過日子就苦了。煩惱即菩提,要自己領會!

  世界上人,由少至老,都離不了衣食住三個字。這三個字就把人忙死了,衣服遮身避寒暑,飲食少了就饑渴,若無房子住,風雨一來無處躲避,所以這三個字一樣少他不得。人道如此,其余五道亦是一樣。飛禽走獸虎狼蛇鼠,都要安身住處,要羽毛為衣,也要飲食。衣食住三事本是苦事情,為佛弟子不要被他轉。佛初創教,要比丘三衣一缽,日中一食,樹下一宿,雖減輕了衣食住之累,但還是離不了他。現在時移世易,佛弟子也和世人一樣為衣食住而繁忙,耕田插秧一天到晚泡在水裏,不泡就沒有得食,春時不下種,秋到無苗豈有收?可見一粥一飯,來處不易。要花時間,費工夫,勞心力,才有收成。為佛弟子,豈可端然拱手,坐享其成?古人說:「五觀若明金易化,三心未了水難消!」出家人不能和俗人一樣,光為這三個字忙;還要為道求出生死。因為要借假修真,所以免不了衣食住,但修道這件事,暫時不在,如同死人。古雲:「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所以道人行履,一切處、一切事,勿被境轉,修道如栽田,谷子變秧,插秧成稻,割稻得米,煮米成飯。佛性如種子,眾生本性與佛無異,自心是佛,故曰佛性。這種子和秧稻米飯相隔很遠;不要以為很遠,就不相信這種子會成飯。成佛所以要先有信心,即把種子放在田裏,等它發芽變秧,這時間又怕焦芽敗種,錯過時光。就是說修行要學大乘,勿誤入小乘耽誤前途。插秧了以後要薅草,等於修道要除習氣毛病,把七情六欲,十纏十使,三毒十惡,一切無明煩惱都除凈,智種靈苗,就順利長成,以至結果。修行要在動用中修,不一定要坐下來閉起眼睛才算修行;要在四威儀中,以戒定慧三學,除貪瞋癡三毒,收攝六根如牧牛一樣,不許它犯人苗稼。美女在前,俗人的看法,是前面一枝花;禪和子的看法是,迷魂鬼子就是她。眼能如是不被色塵所轉,其余五根都能不被塵轉,香不垂涎,臭不惡心,甚麽眉毛長,牙齒短,張三李四,人我是非都不管。

  拾得大士傳的彌勒菩薩偈曰:

  老拙穿衲襖,淡飯腹中飽;補破好遮寒,萬事隨緣了;有人罵老拙,老拙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隨他自幹了;我也省氣力,他也無煩惱;者樣波羅蜜,便是妙中寶;若知者消息,何愁道不了!

  也不論是非,也不把家辦,也不爭人我,也不做好漢,跳出紅火坑,做個清涼漢,悟得長生理,日月為鄰伴,這是一切處都修道,並不限於蒲團上才有道;若只有蒲團上的道,那就要應了四料簡的:「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人生在世,人與人之間,總免不了有時說好說歹的。打破此關,就無煩惱。說我好的生歡喜心,就被歡喜魔所惑;三個好,送到老。說我不好的,是我的善知識,他使我知過必改,斷惡行善。衣食住不離道,行住坐臥不離道,八萬細行,不出四威儀中。古人為道不虛棄光陰,睡覺以圓木作枕,怕睡久不醒,誤了辦道。不獨白日遇境隨緣要作得主,而且夜間睡覺也要作得主。睡如弓,要把身彎成弓一樣,右手作枕,左手作被,這就是吉祥臥。一睡醒就起來用功,不要滾過去滾過來,亂打妄想以至走精。妄想人人有,連念佛也是妄想。除妄想則要做到魔來魔斬,佛來佛斬,這才腳踏實地。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如此用功,久久自然純熟。忙碌中,是非中,動靜中,十字街頭,婊子房裏,都好參禪。不要只知忙於插秧,就把修行扔到一邊為要!

  佛說三藏教,謂諸修行人修因證果,要經歷三大阿僧祇劫的時期,才能成功。獨禪門修證很快,可以「不歷僧祇獲法身」,兩相比較,前者要經千辛萬苦才能成功,真是為難;後者只要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當下頓斷無明,就可立地成佛,快得很!其實條條蛇都會咬人,不論小乘大乘,漸教頓教,想真正到家都不容易。諸位千山萬水,來到雲居,都是為辦道講修行而來,總以為打了叫香,在蒲團坐下來,止了靜就叫修行;開靜的鼓聲響了去睡覺,打三板起來上早殿,又是修行;開梆吃粥後,坐早板香又是修行。打坡板出坡,掘地種田,搬磚挑土,屙屎放尿,認為打閑岔,就忘記修行了。壇經說:「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單以坐香上殿為修行,出坡勞動時,功夫往哪裏去了呢?坐香上殿時功夫又從何處跑回來呢?以出坡勞動為打閑岔,有一處不能用功,則處處都不是話頭;都不能用功了。古人說:「道向己求,莫從他覓!」我年輕時,在外面梯山航海,踏破鐵鞋,也是為了修行辦道看話頭,心中只求貪多,如猿猴摘果一般。摘了這個,丟了那個,摘來摘去,一個都不到手。現在眼光要落地了,才知道以前所為都是不對。楚石老人凈土詩雲:「人生百歲七旬稀,往事回觀盡覺非,每哭同流何處去,拋卻凈土不思歸;香雲瑪瑙階前結,靈鳥珊瑚樹裏飛,從證法身無病惱,況餐禪悅永忘饑!」人生七十,古來已稀,更難望人人百歲。幾十年中所作所為,人我是非,今日回想過去的事,盡覺全非。何以覺得非呢?拿我來說,自初發心為明自己的事,到諸方參學,善知識教我發大乘心,不要作自了漢,於是發心中興祖師道場,大小寺院,修復了十幾處,受盡苦楚煩惱磨折,天堂未就,地獄先成。為人為法,雖是善因而招惡果,不是結冤仇,就是鬧是非,脫不了煩惱。在眾人會下,又不能不要臉孔,鸚鵡學語,說幾句古人典章,免被人見笑,而自己一句也做不到。現在老了,假把戲不玩了,不再騙人,不造地獄業了,去住茅蓬吧,就來到雲居,結果又是業障纏繞逃不脫,仍然開單接眾造業;說了住茅蓬,又攪這一套,就是說得到,做不到,放不下,話頭又不知那裏去了。脫出那個牢籠,又進這個羅網。寒山大士詩曰: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釋,日出露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夏天冰未釋,就是說我們的煩惱放不下。即如前幾天總組長為了些小事鬧口角,與僧值不和,再三勸他,他才放下。現在又翻腔,又和生產組長鬧起來,我也勸不了。昨天說要醫病,向我告假。我說:「你的病不用醫,放下就好了。」我這些話只會說他人,不會說自己,豈不顛倒?修行雖說修了幾十年,還是一肚子煩惱,食不下,睡不著,不知見什麽鬼,誤了自己還是誤誰,臨插秧他就去了,我自己也不是的。說易行難,莫造來生業,回頭種福田,前生沒有腳踏實地做功夫,沒有好善因,所以今生冤家遇對頭,都來相聚了。年輕人要留心,不要學我放不下,我癡長幾歲,有點虛名,無補真參實學,各位要種好因,須努力自種福田!

  出家人天天講修道,如何謂之修道呢?修是修造,道是道理。理是人人的本心,這心是怎樣的呢?聖言所表,心如虛空,說一個空字有點籠統,空有頑真之分,我們眼所見的虛空,就是頑空。那不變隨緣,隨緣不變,靈明妙用,隨處自在,能含一切萬物的才是真空。修行人要明白這樣的真空,識自本心,見自本性,清清白白,明見無疑,就是見道。拿北京來作比喻,若從地圖看北京,有方的圓的,橫的豎的,宮殿街道,南海西山等等名目。看到能背得出,終不如親到北京一次,隨你提起哪裏,他不用看圖就能說得清清楚楚;只看圖而未曾到過北京的人,別人問起來雖然答得出,但不實在,而且有很多地方答不出的。修行人見道之後,如親到北京,親見「本自清凈,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能生萬法的本性,不同依文解義的人,只見北京圖而未親到北京。「空」就能擺得開,無掛無礙;「不空」就擺不開,就有掛礙;所說和所作就不一樣。所以說:「空可空非真空,色可色非真色;無名名之父,無色色之母。」色空原來無礙,若實在明見此理,則任他天堂地獄,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無掛無礙;不明此理的人,雖能說得天花亂墜,也無真實受用。古來有一位老修行,在大眾會下住了多時,度量很寬,待人厚道,常能勸人放下放下。有人問他:「你這樣勸人教人。你自己做到沒有?」他說:「我在三十年前就斷無明了,還有什麽放不下呢?」後來覺得在大眾會下,還是有些不自由自在,所以就跑到深山住茅庵去。這回獨宿孤峰,無人來往,自由自在,以為就真無煩惱了。誰知有一天在庵中打坐,聽到門外有一群牧童,吵吵鬧鬧的說到庵裏去看看。有說不要動修行人的念頭,又有說既是修行人,念頭是不會動的。後來牧童都進去了,老修行坐在蒲團上沒有理他們,他們找喝的找吃的鬧得不休,老修行不動不聲,牧童以為他死了,搖他也不動,但摩他身上還有暖氣。有人說:「他入定了。」有人說:「我不相信!」於是有人拿根草挑他的腿,老修行還是不動;挑他的手也不動;挑他的肚臍也不動;桃他的耳朵亦不動;挑他的鼻孔,老修行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於是大罵道:「打死你這班小雜種!」那時觀世音菩薩在空中出現說:「你三十年前斷了無明的,今天還放不下嗎?」可見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說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不被境轉真不容易。憨山大師費閑歌說:「講道容易修道難,雜念不除總是閑;世事塵勞常掛礙,深山靜坐也徒然!」我們既為佛子,若不下一番苦心,徒然口說,是無補於實際的!

  佛教的月刊上常說:佛門遭難,濫傳戒法,規矩失傳,真理埋沒。這些話我也常講,前幾十年我就說,佛法之敗,敗於傳戒不如法。若傳戒如法,僧尼又能嚴守戒律,則佛教不致如今日之衰敗。我自己慚愧,初出家時不知什麽是戒,只知苦行,以為吃草不吃飯等等就是修行,什麽大乘小乘三藏十二部都不知道。鼓山是福建省的名勝地方,有幾百僧人,有叢林,有茅蓬,遠近聞名。我就到鼓山出家,鼓山傳戒期間只有八日,實際傳戒工作只有四五天,從四月初一日新戒掛號進戒堂後,馬上就教規矩,省略了很多手續,又沒有比丘壇,新戒受戒什麽名目都不知。初八日在頭上燃了香,戒就算受完了,後來我到各處一跑,傳戒的情形各有不同。天臺山國清寺戒期五十三天,盡是小和尚受戒;普陀山戒期十八天,名叫羅漢戒;天童寺戒期十六天,寶華寺戒期五十三天,安徽寧國府戒期三天,徽州某寺戒期更快,一晝夜就完事,名叫「一夜清」。後來看經律,才知這樣茍且傳戒是不如法的。楞嚴經說:「若此比丘,本受戒師,及同會中,十比丘等,其中有一不清凈者,如是壇場,多不成就。」可見三師七證這十師中,有一不清凈者,戒就白傳。楞嚴又說:「從三七後,端坐安居,經一百日,有利根者,不起於座,得須陀洹;縱其身心,聖果未成,決定自知,成佛不謬!」近代傳戒,不問清凈不清凈,如法不如法了。中國佛教,自漢明初感騰蘭二尊者,初來此土,不得受具。但與道俗剃發,被服縵條,唯是五戒十戒而已。高貴卿公曇摩迦羅乞行受戒法,沙門朱士行為受具足戒之始。梁武帝約法師受具足戒,太子公卿道俗,從師受戒者四萬八千人。此應受菩薩戒。唐高宗宣律師,於凈業寺建石戒壇,為嶽瀆沙門再受具戒,撰壇經。宋真宗升州崇勝寺,賜名甘露戒壇。詔京師立奉先甘露戒壇,天下諸路皆立戒壇,凡七十二所。皇帝立的戒壇,受戒的人要經過考察的。初受沙彌戒。梵語沙彌,華言息慈,謂息惡行慈也。七歲至十三歲,名「驅烏沙彌」。初,小兒出家,阿難不敢度。佛言:「若能驅食上烏者聽度!」十四歲至十九歲,名「應法沙彌」,謂正合沙彌之位。以其五歲依師調練純熟,堪以進具也。二十歲至七十歲,叫「名字沙彌」,本是僧之位,以緣未及,故稱沙彌之名。比丘戒要年滿二十歲才能受,很嚴格的;有未滿者,佛聽從出世日算至現在,以閏年抽一月,以大月抽一日,補足助成二十歲。古有許多大祖師,未拘定年齡者也不少。清代以來,皇帝是菩薩應世,如順治出家,康熙雍正都受菩薩戒,由國主開方便,凡是僧人不經考察,都能受戒,不知慈悲反成不好。以前傳戒還可以,如寶光寺、昭覺寺、寶華山、福州鼓山、怡山等處,猶尚慎重。其他叢林小廟都在傳戒,乃至城隍土地,會館社壇,都傳起戒來。我因此在三壇正範後跋略雲:「更有招帖四布,煽誘蠱惑,買賣戒師,不尊壇處。即淫祠社宇,血食宰割之區,亂為壇地,彼此迷惑,竊名網利,襲為貿易市場。本是清凈佛土,翻為地獄深坑。」近來弘化月刊,指責濫傳戒法的話,說得更不好聽。我過去每年也在傳戒,地獄業造了不少,其中有點緣故,欲想挽回後進,也不得已而為之。我初到雲南雞足山,看不到一個僧人,因為他們都穿俗服,所以認不出誰是僧人。他們全不講修持,不講殿堂,連香都不燒,以享受寺產,用錢買黨派龍頭大哥以為受用。我看到此情形,就發心整理雞足山,開禪堂、坐香、打七,無人進門;講經,無人來聽;後來改作傳戒。從前僧家未有傳戒受戒者,這回才初創,想用戒法引化,重新整理,因此傳戒期限五十三天,第一次就來八百多人,從此他們才知有戒律這一回事。慢慢的勸,他們也就漸漸和我來往,漸知要結緣,要開單接眾,要穿大領衣服,要搭袈裟,要上殿念經,不要吃煙酒葷腥,學正見,行為逐漸改變;我藉傳戒,把雲南佛法衰敗現象扭轉過來。鼓山以前傳戒只八天,只有比丘優婆塞進堂,沒有女眾。各處遠近寄一圓與傳戒師,給牒。在家人搭七衣,稱比丘、比丘尼,名為「寄戒」。我到鼓山改為五十三天,把這寄戒不剃發搭衣等非法風氣都改了,很多不願。反對的,弄到有殺人放火的事件發生,豈非善因反招惡果。請慈舟法師來鼓山辦戒律學院,他自己行持真是嚴守戒律,我很敬重他的。辦道這事,總在自己,不在表面。古來三壇戒法,每一壇都要先學足三年才傳授的。佛滅後,上座部至五百部,事情復雜多了。佛在世時亦方便,有十七群比丘,年未滿二十而受比丘戒的祖師也多;如不講懺悔,縱至百歲亦是枉然。每見幾十歲的老法師不守戒的也不少。這些情況,老禪和子都知道。初發心的要謹慎護戒,學習大小乘經律論,以求明白事理。清凈覺地,本來不染一塵,但佛事門中就不舍一法。出家受戒,先受沙彌十戒。此十戒中,前四是性戒,後六是遮戒;次受比丘戒,有二百五十戒,尼眾有三百四十八戒,不離行住坐

  臥四威儀和身口七支。菩薩三聚凈戒,一攝律儀戒,無惡不斷,起正道行,是斷德因,修成法身;二攝善法戒,無善不積,起助道行,是智德因,修成報身;三攝眾生戒,無生不度,起不住道,是恩德因,修成化身。持戒有小乘大乘之別,小乘制身不行,大乘制心不起,小乘在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中制身不犯,大乘連妄想都打不得,一打妄想就犯戒。大乘講雖容易,行起來就難了。舍利弗過去在因地中想行菩薩道,離開茅庵,不做自了漢,發大願心,入世度眾生,到十字街頭打坐去。有一天,見一女人大哭而行,舍利弗問她何故如此傷心?女曰:「我母親有重病,醫生說要世人活眼睛才醫得好。這事難辦,我感到失望,所以傷心痛哭!」舍利弗曰:「我的眼睛給你好不好?」女曰:「謝謝你,真是菩薩,救苦救難!」舍利弗遂把右眼挖出給她。女曰:「錯了,醫雲須用左眼才對!」舍利弗勉強又把左眼挖出給她,這女人拿起左眼聞一聞說:「這眼是臭的,不能用!」棄之而去。舍利弗覺得眾生難度,便退了菩薩心,六十小劫變蛇,你看修行菩薩道難不難?受比丘戒時,戒和尚問:「汝是丈夫否?」答曰:「是丈夫!」受菩薩戒時,戒和尚問:「汝是菩薩否?」答曰:「是菩薩!」問:「既是菩薩,已發菩提心未?」答曰:「已發菩提心!」既如此說,就要做得到。否則,腳未踏實地,被人罵一句就放不下,動起念頭,就招墮了。既受了三壇大戒,你我想想,像不像沙彌比丘菩薩呢?自檢討去!

  我今天在過堂的時候,看見各人吃飯,漸漸有些散亂,吃飯時候容易散亂,亦正好對治散亂。世人不知人身之寶貴,大涅槃經偈曰:「生世為人難,值佛世亦難;猶如大海中,盲龜遇浮孔!」雜阿含經曰:「大海中有一盲龜,壽無量劫,百年一遇出頭;復有浮木,只有一孔漂流海浪,隨風東西。」盲龜百年一出,得遇此孔,凡夫漂流五趣海,還復人身,甚難於此。顯揚論曰:「一日月之照臨,名一世界;這一世界,九山八海和四洲。」九山是:須彌山、持雙山、持軸山、擔木山、善見山、馬耳山、障礙山、持地山、小鐵圍山;八海是:七個香水海和一個大鹹水海。須彌山與持雙山之間,乃至障礙山與持地山之間,當中都有一重香水海。八山之間,共七香水海,最後持地山與小鐵圍山之間,有一重大鹹水海,此海中有東西南北四洲,盲龜在大鹹水海,百年一出頭,要碰入這飄流不停的浮木之孔。四教儀說:「在因之時,行五常五戒,中品十善,感人道身。」四洲中北洲無貴賤,余三洲有輪王、粟散王、百僚、臺奴、豎子、仆隸、姬妾之分,皆由五戒十善之因,有上中下不同;故感果為人,有貴賤不等。我們現在已得人身,又聞佛法,就要依教奉行,依戒定慧種種法門降伏其心。如照律下修行,則一天到晚,持毗尼日用五十三咒。佛制:「比丘食存五觀,散心雜話,信施難消。」大眾聞磬聲各正念,維那在齋堂念了供養咒之後,呼此偈。說畢,比丘吃飯時要存五觀:一、計功多少,量彼來處。(一缽之飯,作夫汗流。)二、忖己德行,全缺應供。(缺則不易,全乃可受。)三、防心離過,貪等為宗。(離此三過,貪瞋癡也。)四、正事良藥,為療形枯。(饑渴病故,須食為藥。)五、為成道故,應受此食。(不食成病,道業何從。)五觀若明金易化,三心未了水難消,要常存慚愧心,莫失正念。聞聲悟道,見色明心,不要心外見鬼。各存正念者,一聲磬念一聲佛也。不說人我是非,散心雜話。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不自了道,披毛戴角還。修因感果如種田,水養禾苗,如智水潤心田,能念念在道,則處處都是道場。善用心者,心田不長無明草,處處常開智慧花,既然人身已得,佛法已聞,就要努力修行,勿空過日。

  凡在三界之內,都要六道輪回。六道之中,分三善道、三惡道。天、人、阿修羅,是三善道;畜生、餓鬼、地獄,是三惡道。六道之中,每一道都有千品萬類,貴賤尊卑各各不同。故經雲:「譬如諸天,共器飲食,隨其福德,飯色有異。上者見白,中者見黃,下者見赤。」欲界諸天有淫欲,四天王天與人間同,忉利天淫事與人間略異,只過風不流穢。夜摩天則執手成淫,兜率天但對笑為淫,化樂天以相視為淫,他化天以暫視成淫。楞嚴經說:「如是六天,形雖出動,心跡尚交,自此已還,名為欲界。」色界已無淫欲,還有色身。楞嚴經說:「是十八天,獨行無交,未盡形累,自此已還,名為色界,但無粗色,非無細色。」凈名疏雲:「若不了義教,明無色界無色;若了義教,明無色界有色。」涅槃雲:「無色界色,非聲聞緣覺所知。」楞嚴經雲:「是四空天,身心滅盡,定性現前,無業果色,從此逮終,名無色界!」三界輪回淫為本,六道往返愛為基,可見有淫就有生死,斷淫就斷生死了。三界六道,身量壽命,長短不同。非非想處天,壽長八萬大劫,還是免不了生死輪回。三界無安,猶如火宅,我們打算出火宅,就要好好的修行。

  有一件事要囑咐各位的,近日各處來信問本寺是否傳戒?大家知道的,我在這裏是住茅蓬,各位有緣,所以共住在一塊。現在要響應政府號召,自給自食,若人多了,一時生產不及,糧食就買不到;各位向外通信,切不要說這裏傳戒。因為這裏不能多住人,本寺的新戒曾要求我說戒,我看時節因緣;或在這裏說方便戒是可以的,但不能招集諸方新戒;若人過多,食住都成問題。現在農事忙到了不得,幸而秧已插了,但還有很多事要忙的,天天要吃,若不預為計劃,就沒有得吃。老鼠都有隔年糧,我們也要有打算,時光迅速,又快到夏至了。夏至後日漸短,夜漸長,陽氣收了,人身造化和天地一般,身心動靜,行住坐臥,要順時調護;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勿被動轉,靜勿被靜轉;定是體,慧是用;真是靜,俗是動。二諦圓融,與天地之氣一般,修行辦道,無非調停動靜而已。動靜如法,隨心所安;動靜不如法,被境所遷。歡樂苦日短,憂愁嘆日長;時光長短,唯心所造。一切苦樂,隨境所遷。昔日有一禪和子在鼓山掛單。有一生癩病僧,別人看見都討厭他。這禪和子年紀才二十多歲,很慈悲細心招呼病僧。病僧好了,與禪和子一同起單。病僧曰:「我多謝你的照顧,病才醫好;否則我早就死了,你和我一齊到我小廟去住住吧!」禪和子說:「我先朝五臺,將來再到你小廟去。」禪和子朝完五臺,回到鼓山,訪那病僧,那病僧就在一金絲明亮的寺門邊迎接他說:「等你很久了,這麽遲到!」便倒一杯開水給他喝。禪和子說:「路上未吃飯呢!」病僧說:「請稍等一下,飯就送來。」病僧便去牽牛、犁田、播種、拔秧、插秧、薅草、割稻子、碾米、作飯,不知怎樣攪的,頃刻間飯就弄好了。飯吃完之後,禪和子想告假去,病僧請留一宿。迨天明下山,則江山依舊,人事全非,已改朝換代過了很多年了。我們苦惱交煎,日子非常難過,他上山住一日夜,吃一頓飯下山,就改了朝代,過了很多年月。羅浮山沙門慧常,因采茶入山洞,見金字榜羅漢聖寺,居中三日而出,乃在茅山,人間五年矣。你看時間長短,是不是唯心所造呢?只要你能定慧圓融,二諦融通,深入三昧,一念無生,則見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行住坐臥,不要心外見法。每天不被境轉,任你暑去寒來,與我不相幹。如如不動,念念無生,這就不被境轉,修行就不錯過時光了。
  同參道友們來問話,不要客氣,直道些好。本來諸方叢林問話的規矩,要恭恭敬敬,搭衣持具頂禮後,問訊長跪,才請開示的。這裏是茅蓬境界,不講究這些。什麽道理呢!我現在一天到晚在煩惱中過日,你們多禮,我就更麻煩了。隨便隨時,哪裏都可以問,可以說。禪和子在巷裏牽牛直來直去,譬如說點燈,用的是香油,就說是香油;是洋油就說是洋油。你用功是念佛就談念佛,是參禪就談參禪,有那樣便說那樣,灑灑脫脫的好。若說我樣樣都不曉得,請你慈悲開示,這就是虛偽了。如德山隔江招手,他也知你的長短。本來法法都是了生死的,參禪、念佛、看經、禮拜,種種法門。對機而說,你是什麽機,對你說什麽法。「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如君臣藥配合妥當,吃了出一身大汗,病就好了;病好了,藥就不要了。古人說:「但盡凡心,別無聖解!」凡夫心盡,當下是佛,不用向外馳求;向外馳求,即是外道。心外一無所得,自心是佛。凡夫心,就是執著心。生氣,生歡喜,毀譽動心,貪色,貪財,穿好,吃好,偷懶,打無明,不上殿等等習氣毛病,甚至想成佛,都是凡夫心。若能凡聖雙忘,一切處如如不動,不向外求,則見自心是佛。辭親割愛,以參禪念佛等法門除此等凡心,以毒攻毒,病去藥除。同參們請開示,常說妄想多,這不要緊。不參禪,不念佛,你還不知有妄想;因為用功回光反照,就知道有妄想。識得妄,你不要理會他,如如不動。若生心動念,就見鬼了。日久功深,水滴石穿,口誦心惟,自然歸一。參禪可以悟道,念佛忘了我,也能悟道。一念不生,直下承當,這裏正好用功,希望各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講起辦道,諸佛菩薩只叫除習氣,有習氣就是眾生,無習氣就是聖賢。聖賢的妙用,識得則煩惱是菩提,識不得則菩提成煩惱;煩惱與菩提,如反掌覆掌。這些話說是容易,行就為難。所以鳥窠禪師說:「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虛雲慚愧萬分,習氣深了,不能回頭,不能放下,到這裏住茅蓬,本想「榔栗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的。常住的事不要我理,理了就是多管閑事。從前當過兩天家,習氣難除,至今放不下。事情看不過去的偏愛講,當家說過,今早不出坡,我還叫出坡。有人說我這就是封建,是多管,這件事公說公有理,婆說理更多。當家說大眾太辛苦了,休息一下是對的。但國家號召我們努力生產,我們借了政府幾萬斤米,怎能不響應號召努力生產呢?雖然要大家吃苦,這是有理由的。我要開腔多嘴,是怕下半年買不到米,因為我們每人每日買米一斤半,現在木匠買米已節約減了三兩,我看我們也快要減的。米少了又不增產就不夠食,若今天休息,明天是初一又休息,後天若下雨,那就一連休息三天不出坡,豈不誤了生產?有此原因。你們說我封建就封建,但我封建中有不封建,專制中有不專制,和有強權無公理的不同。現在春雨土松,若不趁此時候多辛苦一點,請問下半年吃什麽呢?雖說辛苦,但我們比山下的老百姓已經好得多了。他們這幾天幫我們插秧,才有大米飯吃。每天光頭淋雨還不敢躲懶,一懶我們就不用他,所以這麽苦,他們還要幹,我們沒他們這麽苦,何以還說苦呢?

  今天端午節,本是世俗的紀念日,佛門不在這裏執著。虛雲以前也隨順世情,住近城市也有人送粽子,常住也隨俗過節,現在雲居山沒有人送粽子來,粽子本來是給鬼吃的,我們何必要包粽子!包粽子費工夫,所以只煮糯米飯應節算了。人生世上,總宜流芳千古,切勿遺臭萬年;國家所重的是忠義節烈。佛門弟子,一念無生,認識本來面目,誰管他什麽吉兇禍福。但未見無生的,就逃不出吉兇禍福。這幾天鬧水災,去年鬧水災也在這幾天,今年水災怕比去年更壞,我放不下,跑出山口看看,只見山下一片汪洋大海,田裏青苗比去年損失更多,人民糧食不知如何?我們買糧也成問題;而且買糧的錢也沒有,所以要大家刻苦度過難關。這次沒有米賣,幸蒙政府照顧,買到谷子;以前買米每人每天一斤半,現已減了四兩,只能買二十兩米;以谷折米,要打七折八折,一百斤谷子作七十斤米,要多買也不行。買谷比買米吃虧,買麥面一擔二十幾元,一擔面粉等於兩擔米錢,更化得多了。但不買又不行,所以要和大家商量節約省吃,從此不吃乾飯,只吃稀飯,買谷怕買不到,自己種的又未長成,先收些洋芋摻在粥內吃,洋芋每斤一角二分,價比米貴,好在洋芋是自己種的,不化本錢,拿它頂米度過難關,我們要得過且過。

  叢林布薩,一個月內黑月白月兩回。梵網經、四分戒本,每月本來都要誦兩次,今只半月誦梵網經,半月誦四分戒本,已省略了。梵語「布薩」,華言凈住、善宿。又曰長養。謂每月集眾說戒經,使比丘住於凈戒中,能長養善法也。佛觀一切眾生苦惱輪回,背覺合塵,習氣除不了,故方便制戒,使眾生斷除習氣,背塵合覺。佛所說的戒律,梵語稱「毗奈耶」,華言曰滅,或曰律。新譯曰調伏。戒律滅諸過非,故曰滅。如世間之律法斷決輕重之罪者,故雲律。調和身語意之作業,制伏諸惡行,故雲調伏。戒律條文多少,怕你忘記,所以每月二戒都要誦二次。菩薩戒是體,比丘戒是用,內外一如,則身心自在。誦戒不是過口文章,要說到行到,講到持戒也實在為難,稍一仿彿就犯了戒。持戒這事,如頭上頂一碗油似的,稍一不慎,油便漏落,戒就犯了。半月誦戒,誦完要記得,口誦心惟,遇境逢緣,就不犯戒,不起十惡;佛制半月誦戒之意在此。初發心的格外要慎重,很多人年老還靠不住,果能一生直到進化身窖,那時都不犯律儀,才算是個清凈比丘。戒律雖有大、小、性、遮之分,皆要絲毫不犯。持戒清凈如滿月,實不容易,不可不小心。未曾受戒的,別人誦戒不能往聽,只能誦戒前在齋堂聽和尚囑咐,不要忘記出家根本。論到出家,表相不難,不比過去要剃發,現在很多俗人都是光頭的,出家只穿上大領衣就名僧人,但誰是真的僧人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務望各自精進!

  昨夜說的黑月白月誦兩重戒法,這是世尊金口所宣。佛將涅槃時,阿難尊者問佛:「未來比丘以何為師?」佛曰:「汝等比丘,於我滅後,當尊重珍敬‘波羅提木叉’,如暗遇明,貧人得寶。當知此則是汝等大師,若我住世,無異此也。」波羅提木叉,華言「別解脫」,謂身口七非五篇等戒,不犯則能解脫,以波羅提木叉為師,即以戒為師也。戒條既多,怕會忘記,故黑月、白月都要誦戒,以便記持不犯。曾受某戒,許誦某戒,聽某戒;未曾受過的戒,不許誦,不許聽;未受而誦而聽,就不合法。故誦戒法師在誦菩薩戒前問曰:「未受菩薩戒者出否?」維那答曰:「此中無有未受菩薩戒者!」誦比丘戒也要這樣問。佛門弟子共有七眾:一、比丘,二、比丘尼,這是男女之受具足戒者。三、式叉摩那,此雲學戒女,習學六法故。四、沙彌,五、沙彌尼,這是男女之受十戒者。六、優婆塞,七、優婆夷,此是男女之受五戒者。沙彌不許聽誦比丘戒,怕沙彌見比丘犯戒而生我慢貢高,輕視比丘;故誦戒之前,沙彌進齋堂,頂禮長跪,上座撫尺雲:「諸沙彌諦聽!人身難得,戒法難聞,時光易度,道業難成,汝等各凈身口意,勤學經律論,謹慎莫放逸!」沙彌答曰:「依教奉行。」上座又說:「既能依教奉行,作禮而退!」沙彌一拜起,問訊出堂。沙彌出堂之後,才開始誦戒。受了佛戒,當下即得清凈戒體,即得解脫,即入佛位,位同大覺,是真佛子。受佛戒,是難得希有之事。所以受戒後,要謹慎護戒,寧可有戒而死,不可無戒而生。僧祇律雲:「波羅脂國有二比丘共伴來詣舍衛問訊世尊,中路口渴無水,前到一井,一比丘汲水便飲,一比丘看水見蟲不飲;飲水比丘問言:‘汝何不飲?’答言:‘世尊制戒,不得飲蟲水故。’彼復勸言:‘長老但飲,勿自渴死,不得見佛。’答言:‘我寧傷身,不毀佛戒!’遂便渴死,即生忉利天上,天身具足。是夜先到佛所,禮足聞法,得法眼凈。飲水比丘,後日乃到佛所,佛知而故問:‘汝從何來?為有伴否?’彼即以上事答。佛言:‘癡人!汝不見我,謂得見我;彼死比丘,已先見我。若比丘,放逸懈怠,不攝諸根,雖共我一處,彼離我遠;彼雖見我,我不見彼。若有比丘,於海彼岸,能不放逸,精進不懈,斂攝諸根,雖去我遠,我常見彼,彼常近我!’」和這位持戒比丘比較一下,我們是一天到晚烏煙瘴氣,和豬八戒一般,哪裏像佛的弟子呢?佛制:比丘喝水,要用濾水囊,把水濾過才喝;中國現在誰用濾水囊呢?佛又方便,喝水時只許用肉眼觀水,不許用天眼觀水,因為用天眼觀,則水中蟲多皆喝不得,勉強喝了又犯戒故也。所以不管你看見水有蟲無蟲,照毗尼日用規定,凡飲水都要持偈念咒。偈曰:「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若不持此咒,如食眾生肉!」咒曰:「唵口縛悉波羅摩尼莎訶。」時光易度者,一日十二時辰,晝六時,夜六時,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四刻,一刻十五分鐘,一分六十秒,時間是剎那剎那的過,剎那剎那的催人老。你們沙彌,自出娘胎至今,轉眼就二三十歲,你看時光是不是易過,道業難成?初出家的道心都好,日子久了,就懈怠起來。所以說:「出家一年,佛在眼前;出家二年,佛在西天;出家三年,問佛要錢!」既道心不長,道業就難成了,露水般的道心,怎能了生死呢?所以最後就囑咐你們說:「汝等各凈身口意,勤學經律論,謹慎莫放逸!」勤者精進不後退,如孔子所說:學而時習之。不分晝夜,行住坐臥,朝於斯,夕於斯,磨煉身心,清凈三業。經者,徑也。即了生脫死之路徑;律者,戒律,即五戒十戒比丘菩薩等戒也;論者,佛大弟子發揚經律之妙義的著作。汝等沙彌,既發心為道,就要勤學經律論,勿空過日!

  昔日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州曰:「還可趣向也無?」泉曰:「擬向即乖。」州曰:「不擬爭知是道!」泉曰:「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豈可強是非耶?」州於言下悟理。我們說古人的空話,說平常心,人人都有,但怎能見得他是道呢?只要識得平常心,則一切處都是道。不識這平常心,就顛顛倒倒了。何故呢?我們不能回光返照,向外馳求,背覺合塵,朝朝暮暮,隨境遷流,背道而馳,摸不著自己的臉孔,怎樣叫平常心呢?平常就是長遠,一年到頭,一生到死,常常如此,就是平常。譬如世人招待熟客,只用平常茶飯,沒有擺布安排,這樣的招待,可以長遠,就是平常。如有貴客到了,弄幾碗好菜,這就是不平常的,只能招待十天八天;家無常禮,故不平常的招待,是不能長久的。修心人能心無造作,無安排,無改變,無花言巧語等,這就是平常心,就是道。也就是直心是道場的意思。六祖謂智隍禪師曰:「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這些話,也是說的平常心。與這些話不相應的,是在鬼窟裏作活計,就不平常了。昨夜說戒律,初發心的初生信心,歸依三寶,求受五戒。再進步的,知人生是苦,而舍俗出家,入山修道,知比丘尊貴,而受具足戒。又發大心,而受菩薩戒,在戒堂聽引禮師苦口叮嚀,說到「寒心而生慚愧」。那時怕六道受苦而發道心,聞法淚下。問某戒能持否?都答曰「能持!」但受戒完了,過些時候,老毛病復發,就退道心,就不平常,反以貪、瞋、癡為平常了。明道的人,動靜無心,善惡無念,性空即無心,無心即道。初出家人,不知佛法如何,規矩如何,修行如何?須知欲了生死,先要循規蹈矩,如孔子之制禮作樂,亦無非教人規矩,與佛戒律無異。執身即除習氣,身得自由,則心有依處。古人在行住坐臥四威儀中,有執身次序的偈語曰:「舉佛音聲慢水流,誦經行道雁行遊,合掌當胸如捧水,立身頂上似安油,瞻前顧後輕移步,左右回施半展眸,威儀動靜常如此,不枉空門作比丘。」以冰清玉潔的音聲,稱念諸佛聖號,這是念佛法門。進一步問念佛的是誰?就是參禪了!若不回光返照,只口念佛而心打妄想,隨念遷流,這樣念佛就無用。念佛要口念心惟,以智觀照,聲音不緩不急,如水慢流,口念耳聽,不打妄想,念念流入薩婆若海,一聲佛號有無量功德,只此一聲佛號就能渡無量眾生。誦經或照經文直誦,或背誦,或跪誦,或端坐而誦,或默念皆可,隨文觀想,看經中說的什麽道理;行道即經行,一步一步不亂,不東歪西倒,如空中雁行有次序,一個跟一個,不緊不疏的行,一切處都是用功。合掌兩手不空心,十指緊密,不偏不倒,如捧水一般,若一偏側,水就傾瀉了;站如松,兩腳八字,前寬八寸,後寬二寸,身直,頭不偏不倚,後頸靠衣領,如頂一碗油在頭上一般,不正則油瀉了;行如風,要照顧前後,輕輕移步,鞋不拖地,行樓板不要響,生草不踏,愛護生物,開眼看東西,只展半眼,所看不過三五七尺遠,行住坐臥,能具威儀,使人一望生敬,若不先自檢責,何以化導群機?既自治之行可觀,則攝化之門不墜,有道無道,舉止如何,別人一看便知。心能平常則始終不變,經歷風波險阻,此心如如不動,如憨山老人者,就是我們的模範。他老人家生於明朝嘉靖二十五年丙午十月十二日,十二歲請於母出家,禮南京報恩西林和尚為師,受具戒於無極和尚,二十歲西林和尚寂後,房門大小事,眾皆聽憨山決之;後從雲谷大師在天界坐禪,二十八歲遊五臺,見憨山甚佳,因以為號。二十九歲閱肇論,悟不遷義。妙峰謂之曰:「且喜有住山本錢矣!」三十歲發悟說偈曰:「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澈;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自披剃至七十一歲冬,遊雙徑,上堂說法,啟口數千言,不吃一字。侍前傳錄,疲於奔命,日不暇給,其詳細史實,具載年譜中。他老人家一生歷史,數十年中,環境千變萬化,千辛萬苦而道心始終不變,這就是平常心,長遠心;就是我們的模範。他遣戍雷陽時,作軍中吟雲:「緇衣脫卻換戎裝,始信隨緣是道場,縱使炎天如烈火,難消冰雪冷心腸!」把他自己堅固不變的心都吐露出來。佛法到今日更衰微,起過不少風波,解放前,全國僧尼還有八十萬,去年□□□□□,□□□□□□□,這就是無長遠心,無堅固心。烈火一燒,就站不住腳。若是真佛弟子,就要立誌,具鐵石心腸,先學威儀,循規蹈矩,不怕人說你腦筋不醒,要死心崇奉佛的教誡,由於多劫種下善根,此生才得入佛門,就要努力求道去習氣,不入名利場,不當國王差,把心中的習氣,一點一點的除去。即是大修行人,得入理體,堅固心歷久不變,平常心動靜一如!

  禪門日誦上,載有憨山大師費閑歌十首,講十件難事,這十件事辦不到,就是空費力,就是閑無用,故曰「費閑歌!」若把這十事做到,就了生死。十件難事是:「體道難,守規難,遇師難,出塵難,實心難,悟道難,守關難,信心難,敬心難,解經難。」我與古人一比,自知慚愧,不敢多舂殼子。別人把我當古董看待,以為我有道德;我不敢多說話,別人認為我裝憨,此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並非我客氣。古人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內心的慚愧,誰能知道呢?我騙佛飯吃,比你們多幾年,你們不相信苦惱業障,我的苦惱又說不出,現在只吃空飯,講話也講不好,講的又不是自己的,只是前人的典章,或諸方的口水,都是眼見耳聞的,自己肚裏一點也沒有。古聖先賢,千佛萬佛,傳一心印,不說一語,佛祖相傳,無非如此。古人說得到行得到,別人不知我的苦惱,還以為我了不得,明眼人會說我,你何不自己講講自己?前天杭州某人來一封隱名信指責我說:「抑其有以宗匠自命者,鹹多墨守偏空,縱有滿腹知解,對本分上一點不能相應;阿附權貴,廣收門徒,雖名喧一時,亦不足重。……故有秘戒不許濫傳於不道不明不聖不賢之人,若遇其人而不傳,則必受其殃;若傳非其人,亦受其殃。未審大師遇有應傳而不傳,不應傳而傳者之事否?(按:傳者傳法也)……一、和尚蓄須,沙門敗類,開千古破戒之風,留後人譏諷之玷;二、雲門罹難,不明事機,徒以宿業果報而自慰,造成三僧失蹤,一僧身亡,空前未有之慘聞;有此二事,足以證明大師功過深淺矣!孔子說: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這封信指責我,就是我的善知識,我很感謝他。可惜他的信不署名,又沒有回信地址。他說:「蓋以大師之神明,當可知也。倘有緣分,請一回示為禱!」因此我寫信到杭州托心文法師打聽這封信是誰寫的,想和他通個信。他說我以宗匠自命,又說「就學人所知者,其能行解相應作法門之龍象,不愧為人天眼目者,舍大師其誰能當之?」等語,他最初責我以宗匠自命,我何嘗敢以宗匠自命?繼又贊嘆我「舍大師其誰能當之」,這些話我實不敢當。問我傳法之事,我自己應不應得法也不知,哪裏敢說傳不傳呢!談到「和尚蓄須」這件事,旁人對我是不清楚的。我初出家時,誤學頭陀留須發帶金箍,那時不明教理,早就錯了。後來被善知識一罵就剃了,以後每年剃一次頭,每逢除夕洗一次腳,平生不洗澡,既然一年才剃一次頭,平常不剃頭就不剃胡子,我不是有意養胡子的。照佛制度,應該剃除須發。中土風俗,以須眉男子為大丈夫相,認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所以中土祖師亦有順俗留胡子的。說到雲門罹難,責我不明事機,這事亦與我無幹!誰失蹤,誰身亡,我也不知!古來酬還夙業果報而罹難的祖師很多,以上的話,由於我放不下而說的。平常會說古人的話來勸人,遇到境界,自己就打不開。真所謂「能信不行空費力,空空論說也徒然」。我長年害病,無力行持,不能如古人那樣要死就死,要活就活,來去自由。初發心同參們!不要提我的虛名,不要聽我的空話,要各人自己努力,自不努力,向外求人,都靠不住的。行持不限出家在家,都是一樣。講個典章你們聽:雲南有一位秤錘祖師,明朝人。姓蔡,住昆明小東門外,父母去世,遺下財產田園,生活過得很好;勤儉勞動,自種菜蔬出賣作零用。妻年輕貌美,好吃懶作,和野漢子私通。蔡雖明知此事也不說她,日子久了,她更膽大,天天和野漢子私通,毫無顧懼了。有一天,蔡很早就出門賣菜,預計野漢尚未離家,就買好酒肉帶回家。這時野漢尚未離去,只好躲在床下,蔡入廚弄飯菜,妻覺得不好意思,就去洗臉並幫丈夫弄飯菜,飯菜弄好了,蔡叫她擺碗筷;她擺了兩套碗筷,蔡叫她擺三套。「我今天請客。」她擺好了,蔡叫她請客出來喝酒。她說:「客在哪裏?」蔡曰:「在房裏。」她說:「你不要說鬼話,房裏哪裏有客?」蔡說:「不要緊,不要害怕,你請他出來好了!若不出來,我就給他一刀!」妻不得已,就叫野漢子出來。蔡請野漢子上座,向他敬酒。野漢子以為有毒不敢喝,蔡先喝了再請他喝,野漢子才放心。酒菜吃飽了,蔡向野漢子叩頭三拜,說今天好姻緣,我妻年輕,無人招呼,得你照顧很好,我的家財和我的妻,都交給你,請你收下吧。妻和野漢子都不肯,蔡持刀說,你們不答應,我就要你們的命。二人沒法,只好答應下來,蔡於是只身空手出門,往長松山西林庵出家,一面修行,一面種菜,後來用功有了見地。再說野漢子財色兼收以後,好吃懶做,老婆天天挨打挨罵,吃不消,她悔恨了,跑到西林庵請蔡回家,想重尋舊好,蔡不理她,後來野漢子把家財吃光了,弄到她討飯無路,她想起蔡的恩情,想報答他。蔡平常好吃昆陽的金絲鯉魚,她弄好了一盤金絲鯉魚,送到西林庵給蔡吃,蔡收下說:「我領了你的情了,這些魚我拿去放生!」妻曰:「魚已煮熟了,不能放生!」蔡即將魚放在水裏,魚都活了。直到現在,昆明黑龍潭古跡,還有這種魚。蔡是俗人,對妻財子祿能放得下,所以修道能成功。奉勸各位,都把萬緣放下,努力修行,期成聖果吧!

  佛所說法,千經萬論,總是要叫眾生明自己的心。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眾生無量劫來,被物所轉,都是心外見法,不知自性。本來無一物,萬法了不可得,妄執心外有法,成邪知邪見。既然說識得心無寸土,那就算了,何必還說許多名堂,什麽三歸五戒,三千威儀,八萬細行等等;說這多法門,無非對治眾生的心而已。眾生習氣毛病,有八萬四千煩惱,所以佛就有八萬四千法門來對治,這是佛的善巧方便。你有什麽病,就給你什麽藥。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眾生無量劫來,被無明煩惱汙染了真心,妄認四大為自身相,不知此身畢竟無體,和合為相,實同幻化。今欲返本還原,要先調身,斷除習氣,把粗心變為細心,從有為到無為,在自性清凈身上用功,行住坐臥,一天到晚,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心謹慎,斷除習氣,膽要大,心要細;膽大包身,不被境轉。心細則氣細,否則粗心浮氣;這種情形,可以自己檢查。一般人在勞苦奔波忙忙碌碌時,就氣喘息粗,有定力功夫的人,再忙也不喘氣,一天到晚,總是心平氣和的;一心不亂就是定。妄無本體,有定就無妄,就能復本心源。功夫從外頭做起,先講威儀教相;行住坐臥都有威儀,不要說忙得要死,還講什麽威儀。既然作如來之弟子,先聖之宗親,出入金門之下,行藏於寶殿之中,就要做到任他波濤浪起,振錫杖以騰空,假使十大魔軍,聞名而歸正道,怎能因為忙了就不講威儀呢?昔日浮山遠錄公謂其首座曰:「所以治心,須求妙悟;悟則神和氣靜,容敬色莊,妄想情慮,皆融為真心矣。」「以此治心,心自靈妙,然後導物,孰不從化。」所以有「眼」的人,看你一舉一動,威儀怎樣,就知你有道無道。佛在世時,舍利弗初為婆羅門,路逢馬勝比丘,見他威儀很好,心生恭敬,從之問法。馬勝比丘說:「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我師大沙門,常作如是說。」舍利弗聞偈得法眼凈,歸與親友目連宣說偈言,亦得法眼凈,即時各將弟子一百,往詣竹園求願出家。佛呼善來比丘,須發自落,袈裟被身,即成沙門。你看馬勝比丘只是行路威儀好,便成如此功德,這就是以威儀導物,孰不從化的例子。初發心的同參們!要向古人習學,一心觀照自己,行住坐臥,二六時中,一切無心,不被物轉;若不如此,不守本分,隨妄流轉,何異俗人?雖說出家辦道,都是空話,各人留心!

  楞嚴經上佛說:「如我按指,海印發光,汝暫舉心,塵勞先起。」我們和佛就如此不同。楞嚴一經,由阿難發起,作我們的模範。全經著重說「淫」字,由這淫字,說出很多文章來。最初由阿難示現,因乞食次,經歷淫室,遭大幻術,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羅,先梵天咒,攝入淫席,淫躬撫摩,將毀戒體,如來知彼淫術所加,齋畢旋歸。王及大臣,長者居士,俱來隨佛,願聞法要。於時世尊,頂放百寶無畏光明,光中出千葉寶蓮,有佛化身結跏趺坐,宣說神咒。敕文殊師利,將咒往護,惡咒消滅,提挈阿難及摩登伽,歸來佛所。阿難見佛,頂禮悲泣,恨無始來,一向多聞,未全道力,殷勤啟請,十方如來,得成菩提妙奢摩他。三摩禪那,最初方便。佛應阿難之請,就說出一部楞嚴經來。阿難遇摩登伽女,並非做不得主,這是菩薩變化示現世間,非愛為本,但以慈悲,令彼舍愛,假諸貪欲,而入生死。圓覺經說:「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由有種種恩愛貪欲,故有輪回;若諸世界,一切種性,卵生、胎生、濕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當知輪回,愛為根本!」所以說:「三界輪回淫為本,六道往還愛為基。」世人有在家,有出家,有為道,有不為道,凡自性不明的,都在五欲中滾來滾去。五欲就是財、色、名、食、睡。由此五欲,生出喜怒哀樂愛惡欲七情,七情又捆五欲,因此生死不了。如經所說:「南閻浮提眾生,以財為命!」人的投生,起首由於淫欲,及至出生後,就以「財」為主。廣慧和尚勸人疏於財利,謂「一切罪業,皆因財寶所生。」所以五欲第一個字就是財,人有了錢財,才有衣食住,才想女色娶妻妾。人若無財,什麽事都辦不成,可見財的厲害了。世人總以有財為樂,無財為苦,無財想有財,少財想多財,有了白銀,又想黃金,不會知足的。既為自己打算,又為子孫打算,一生辛苦都為錢忙,不知有錢難買子孫賢,無常一到,分文都帶不去,極少能把錢財看穿的。從前有三個乞丐,一人手上拿一條蛇,一人手上拿一個「蓮花落」,一人手上拿一個糞袋,同時行路,看見地上一文錢,頭一個乞丐看見,就拾起這文錢。第二個說:「我先看見的,這文錢應該歸我!」第三個也說:「我先看見的,這文錢應該歸我!」三個乞丐就為這一文錢,在路上打起來。衙門差人經過,看見他們打得兇,恐怕打出人命,就把三人帶進衙門見官,判斷是非。官坐堂上,問明原由。便說道:「這一文錢作不得什麽用,不要爭了。」三人都說:「我窮到一文錢都沒有,對此一文怎能不爭?」官說:「你們各自說出窮的情形,待我看哪個最窮,就判這文錢歸哪個!」第一個說:「我最窮了,‘無溜見青天,衣破無線聯,枕的是土磚,蓋的是草塾!’」第二個說:「我比他更窮:‘青天是我屋,衣裳無半幅;枕的是拳頭,蓋的是筋骨!’」第三個說:「他們都不如我這樣窮,我‘一餓數十天,一睡大半年;死得不閉眼,只為這文錢!’」官聽了大笑,這出戲是譏貪官汙吏的。世尊說法,講錢迷人的多得無比,出家也很多被錢迷的。從前是錢,現在是紙,更累死了。離了它就不能過日,你要生產就要工具,沒有錢買不到工具,就種不出東西。我們整天忙,是不是也為這文錢呢?世人衣食足了之後,又貪色,這個色字不知害了多少人。古來帝王由於貪色而致亡國的也不少。昔夏桀伐有施,得妹喜為妻,由此荒淫無道,為商湯所滅。商朝的紂王愛坦己,嗜酒好色,暴虐無道。周武王伐之,兵敗自焚死。古時沒有電話電報,邊方告警,則舉烽燧。其法:作高土臺,臺上作桔臯,桔臯頭上有籠,中置薪草,有寇即舉火燃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煙:曰「燧」。晝則燔燧,夜乃舉烽,此臺烽燧既作,鄰臺即相繼遞舉,以告戍守之兵。周幽王寵褒姒,不好笑,王百計悅之,仍不笑;王乃舉烽火以征諸侯,諸侯至而無寇,褒姒乃大笑。後西夷犬戎入寇,王舉火征兵,諸侯不至,犬戌遂弒王於驪山之下,並執褒姒以去。這事叫烽火戲諸侯,貪色之禍,無量無邊,說不完了。利和名是相連的,名有好有壞,或是流芳百世,或是遺臭萬年。三皇五帝,是聖君賢王的典型,禹受治水之命,八年於外勞心焦思,三過家門而不敢入,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遂竟全功;乃定九州之貢賦,立五服之制,四夷賓服。湯王出,見羅者方祝曰:「從天下者,從地出者,四方來者,皆入吾羅!」湯曰:「嘻,盡之矣!」乃命解其三面留其一面,而告之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網。」這就是聖君賢王流芳百世的德澤;王莽、曹操、秦檜等就遺臭萬年。諸佛菩薩,諸大祖師,有真道德,雖不求名而名留千古;善星比丘,寶蓮香比丘尼,生墮地獄,罪業深重,自然遺臭萬年。這個名真害人,說你好,有道德,難行能行就歡喜,就是好名;被罵不高興,也是為名。說好不好,總被名轉。眼前槍易躲,背後箭難防;從前

  禪堂午後吃了點心粥,有禮佛的,有到「監值寮」開茶話會的,說你的功夫用得好,就生歡喜;說不好,臉就放下來了。講小座也是一樣,說你好就歡喜,說你不好就不願意,也是被名轉。食也有利有害,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古人一心在道,野菜充饑,心定菜根香。如潭州龍山和尚那樣,「一池荷葉衣無數,滿地松花食有余;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屋入深居。」世人貪食,專在酸、甜、苦、辣、鹹、淡、甘、辛裏打滾,務求珍饈美味,肆意傷生害命,以資口腹;也有吃素的人,弄齋菜還叫葷菜名,什麽綑雞、油肉丸等等名目。這是習氣不忘,殺心還在,雖不是真吃葷也犯了戒了。好好醜醜,到肚都變為屎,何必貪求美味,爭奪不休呢?好的吃得多,屁也多屎也多,有什麽好處呢?睡覺更了不得,貪睡的人更多了,一年三百六十日,一天二十四小時,白天做事,夜裏睡覺,平均一年睡了一百八十天,可見睡覺這事,浪費不少光陰,真害死人。真修行人愛惜光陰,佛遺教經說:「晝則勤心修習善法,無令失時;初夜後夜,亦勿有廢;中夜誦經,以自消息;無以睡眠因緣,令一生空過,無所得也。」故有睡用圓枕及不倒單等法克服睡魔的。不發道心,不知慚愧,好吃懶做的人,特別貪睡。左邊睡醒了又右邊睡,而且日以繼夜的睡,看經聽法,坐香念佛都睡,把大好光陰全都浪費了。究竟出家所為何事呢?古德雲:「聞鐘臥不起,護法善神瞋,現世減福慧,死後墮蛇身。」溈山老人雲:「如斯之見,蓋謂初心慵惰,饕餮因循;荏苒人間,遂成疏野!」又說:「感傷嘆訝,哀哉切心,豈可緘言,遞相警策!」希望有心求道、願出生死的人,切勿再被五欲七情所轉,努力勤修,莫空過日!

  世上軍令嚴肅,令行如山倒,誰也不能違他。佛所說法,亦如軍令一般,為佛弟子,只有依教奉行,決不能絲毫違犯。前幾天說的布薩時上座對沙彌說:「汝等各凈身口意,勤學經律論,謹慎莫放逸。」既已出家,就要痛念生死,如救頭燃,怎敢放逸呢!勤學經、律、論,三藏聖教,尋求了生脫死的途徑和方法。經、律、論名為三藏者,因此三者皆包藏文義也。經說定學,律說戒學,論說慧學;故三藏亦既三學,梵語「素呾纜藏」,或曰「修多羅藏」。譯曰:「綖」,謂佛之言說,能貫穿諸法,如綖之貫花鬘也。又譯曰「經」。經者,具常法二義,且經之持緯,恰具綖義。梵語「毗奈耶藏」,或曰「毗尼藏」,譯曰「滅」。謂滅三業過非也。梵語「阿毗達摩藏」,舊作「阿毗曇藏」,譯曰「對法」,以對觀真理之勝智而名,又譯「無比法」,謂勝智無比也。別名「優婆提舍」,譯曰「論」,論諸法之性相而生勝智,放別名為論。既受三壇大戒者,便是大丈夫和菩薩,又發了菩提心,就要做大丈夫和菩薩的事。梵語「菩提」,此譯為「道」;道者是心是理,心之妙理,體同虛空,遍三界十方,包羅萬象。發如是菩提心,就是菩薩大丈夫。諸佛慈悲說三乘法,重重指明,就戒律言:佛制比丘,五夏以前,專精戒律;五夏以後,方許聽教參禪;可見學戒守戒是佛弟子最重要的事。梵網律有十重四十八輕。犯十重是「波羅夷罪」,波羅夷此譯為「棄」,或曰「退沒」,或曰「不共住」,或曰「墮不如意處」,或曰「斷頭」、「無余他勝」等,是戒律中最嚴重之罪也。律中有開有遮,小乘與大乘不同。「開」者「許」之義,「遮」者「止」之義,「許作」曰「開」,「禁作」曰「遮」。「開」要看時節因緣,是額外方便,沒有因緣是不開的。「遮」則一遮永遮,小乘與大乘有很多相反的。「小乘持」即「大乘犯」,「大乘持」即「小乘犯」;其詳細條章可看毗尼止持作持等書。具足戒中,比丘有二百五十戒,比丘尼有三百四十八戒,分為五篇。一曰波羅夷罪,譯曰斷頭,其罪最重。如斷頭不能復生,不復得為比丘也。此篇比丘有四戒,比丘尼有八戒。二曰「僧殘罪」,梵名「僧伽婆屍沙」,僧者「僧伽」之略,殘為「婆屍沙」之譯,謂比丘犯此戒,殆瀕於死,僅有「殘余之命」。因此而向於僧眾懺悔此罪,以全殘命,故名「僧殘」。此篇比丘有十三戒,比丘尼有十七戒。三曰「波通提罪」,譯曰「墮」,謂墮地獄也。此篇比丘有一百二十四戒,比丘尼有二百八戒。四曰「提舍尼罪」,具雲「波羅提舍」,說曰「向彼悔」。向他比丘懺悔罪便得滅也。此篇比丘有四戒,比丘尼有八戒。五曰「突吉羅罪」,譯曰「惡作」,其罪輕。此篇比丘有百眾學法。另有二不定法,七滅諍法,共一百九戒。比丘尼有百眾學法,七滅諍法,比丘除在三際四威儀中嚴守二百五十戒成三千威儀外,還要在二六時中,遵照毗尼日用,持誦五十三咒,如是降伏其心,制身不行,又有三聚圓戒之說。每一戒,皆具「攝律儀戒」,「攝善法戒」,「攝眾生戒」之三聚也。如不殺生一戒,即具三聚者:謂離殺生之惡是「攝律儀」,為長慈悲心是「攝善法」,為保護眾生是「攝眾生」。楞嚴經雲:「若諸比丘,不服東方絲綿絹帛,及是此土靴履裘毳,乳酪醍醐,如是比丘,於是真脫,不酬還宿債,不遊三界!」小乘有因緣可吃牛奶,菩薩吃不得;絲綿裘毳等亦然。這是小乘大乘「開、遮、持、犯」的不同。又比丘不拿銀錢,不存一米,不吃隔宿飲食,當天化飯吃不完的不留,菩薩開了,拿銀錢不犯。酒是五根本戒之遮重戒,大乘小乘不準開,惟大病非酒不治者,白眾後可用。戒律開遮因緣微細,要深入研究才能明白。佛門興衰,由於有戒無戒。犯戒比丘,如獅子身中蟲,自食獅子肉,所以佛將入滅說涅槃經,叫末世比丘以戒為師,則佛法久住。佛又說「四依法」:一、糞掃衣,二、常乞食,三、樹下坐,四、腐爛藥。此四種法是入道之緣,為上根利器所依止,故名「行四依」。又名「四聖種」。此法能入聖道,為聖之種。「糞掃衣」又名「衲衣」,凡火燒、牛嚼、鼠咬、死人衣、月水衣,為人所棄與拾糞之穢物同者,比丘拾之,浣洗縫治為衣,曰糞掃衣。又補衲糞掃之衣片而著用之,故曰「衲衣」。比丘著此糞掃衣,不更用檀越布施之衣,在於離貪著也。乞食,梵雲「分衛」。十二頭陀經曰:「食有三種:一、受請食,二、眾僧食,三、常乞食。若前二食,起諸漏因緣,所以者何?受請食者,若得請,便言我有福德好人;若不請,則嫌恨彼,或自鄙薄,是貪憂法,則能障道。若僧食者,當隨眾法,請主事人,料理僧事,心則散亂,妨廢行道,有如是惱亂因緣,應受乞食法!」樹下坐,不住房屋,日中一食,樹下一宿也。腐爛藥者,比丘有病不請醫,不吃新藥,只拾別人所棄之腐爛來吃;病醫得好不好,聽其自然。今世比丘,誰能守之?一有疾病,中醫西醫,特效藥,滋補品都來了;四依法久無人行了。梵語比丘,此雲「除饉」,又雲「乞士」、「破惡」、「怖魔」。比丘為世福田,人若供一飯,聞一法,能除一切饑饉之災,故曰「除饉」。雲「乞士」者,上從如來乞法以長慧,下就俗人乞食以資身,故名「乞士」。「乞法」謂乞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等三十七道品之法也。「破惡」是把身、口、意所造十惡業破除之,轉為十善業也。「怖魔」謂比丘出家,脫離魔眷,魔震動驚怖也。我們既成了比丘,誰能名符其實為真比丘呢?既出家為了生死,就要依法行持,口而誦,心而惟,朝於斯,夕於斯,不要留戀世上的貪瞋癡愛,不要人我是非好吃懶做!

  孔子論語二十篇,第一句說:「子曰學而時習之。」子者,孔夫子。曰者,說也。孔子教人將學過的東西,時常溫習,語默動靜,念念不忘;若所學仿彿大意,工夫就不相應、不究竟了。世法佛法都是一樣,要學而時習之。佛法是「體」,世法是「用」,體是理,是真諦。用是事,是俗諦。要知二諦融通三昧印的道理,不融通就落於偏枯。如離體表用,是凡夫凡情;離事講心,是不明心地。真俗二諦,名目很多。真是「體」,俗是「用」,戒定慧體用都得,都是一個心地中生出種種名字,若能融會貫通,則條條大路透長安。昔有僧問趙州,如何是道?師曰:「墻外底!」曰:「不問這個道!」師曰:「你問那個道?」曰:「大道!」師曰:「大路透長安!」這裏說的是什麽話呢?請參究參究,那個是道?會過來的處處都是佛法,不明就滯在名相上,一天到晚勞碌奔波,種田博飯吃,與俗人何異?現在世人多是光頭,僧人穿的也是俗服,此外何處與俗人不同呢!古人說:「心田不長無明草,性地常開智慧花!」這就是透長安的大道,也就是與俗人不同處。耕種的人,田裏有草如不拔去,就難望收成;修行人把心裏的無明草薅了,那智慧花就長得好,開得好!只要你不被境轉,情不附物,無明草就不長了。智慧花一開,則粗言及細語總是說無生,古人行到說到,無空話講,一問一答,答在問處,吐露心機,都是妙用。我們心不在道,故被物轉,而無智慧。若能痛念生死,全心在道,不分世出世法,是男是女,好看不好看,若一動念,即出鬼被情轉了!不分別,即不隨情轉,作得主。古人說:「你有柱杖子,我與你柱杖子!」這是表法。你妄想多了,就是你有柱杖子,為了除你的妄想,就教你修數息觀、不凈觀、念佛觀,念佛、看經、禮佛、看話頭,給你修行的法門,就是與你柱杖子。你如用功到有把握,就落在無事田裏,又成障礙,是要不得的;這就是你無柱杖子,我奪你柱杖子。病好不用藥,就是奪柱杖子。不如是,則執藥成病。太陽老人說:「莫守寒巖異草青,坐著白雲宗不妙也。」參禪念佛,都要時時刻刻口誦心惟,開言吐語,不分別是非;終朝解脫,不煩惱;不生心動念,是有功夫。若無把握而被境轉,就苦惱了。用功不得受用,處處波浪滔天。昔佛印禪師入室次,蘇東坡適至。師曰:「此間無坐處!」蘇曰:「暫借佛印四大為坐!」師曰:「山僧有一問,學士道得即請坐,道不得即輸玉帶!」蘇欣然請問。師曰:「四大本空,五陰非有,居士向什麽處坐?」蘇遂施帶,師答以一衲。蘇述偈曰:「病骨難將玉帶圍,鈍根仍落箭鋒機;欲教乞食歌姬院,且與雲山舊衲衣!」東坡雖聰明,答不出話,是他腳未踏實地。同參們!如何能腳踏實地呢?只有口誦心惟,朝斯夕斯的幹!
  佛滅度後,法住世間有三階段:正法一千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善見論雲:「由度女人出家,正法唯有五百歲。由世尊制比丘尼行八敬法,正法還得千年。問:千年已,正法為都滅耶?答:不都滅!於千年中得三達智,復千年中得愛盡羅漢無三達智,復千年中得‘阿那含’,復千年中得‘斯陀含’,復千年中得‘須陀洹’,總得一萬年。初五千歲得道,後五千歲學而不得道,於一萬歲後,一切經書文字滅盡,但現剃頭袈裟法服而已!」溈山老人說:「所恨同生像季,去聖時遙。」溈山老人在唐朝,去佛已千余年,是像法時期。一切事情變遷,水久蟲生,法久成弊。付法藏經雲:「阿難比丘,化諸眾生,皆令度脫。最後至一竹林之中,聞有比丘誦法句經偈雲:‘若人生百歲,不見水潦鶴,不如一日生,而得睹見之。’阿難聞已,慘然而嘆:‘世間眼滅,何其速哉!煩惱諸惡,如何便起?違反聖教,自生妄想,此非佛語,不可修行。……汝今諦聽,我演佛偈:若人生百歲,不解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得了解之!’爾時比丘,即向其師,說阿難語。師告之曰:‘阿難老朽,智慧衰劣,言多錯謬,不可信矣!如今但當如前而誦!’阿難後時,聞彼比丘猶誦前偈;……即入三昧,推求勝德,不見有人能回彼意,便作是言:‘異哉!無常甚大,劫猛散壞;如是無量聖賢,今諸世間,皆悉空曠,常處黑暗,怖畏中行,邪見熾盛,不善增長,誹謗如來,斷絕正教,永當沈沒。生死大河,開惡趣門,閉人天路,於無量劫,受諸苦惱。我於今日,宜入涅槃!’」楞嚴經指出:「末法時代,邪師說法,如恒河沙。阿難當知,是十種魔,於末世時,在我法中,出家修道,或附人體,或自現形,皆言已成正遍知覺。贊嘆淫欲,破佛律儀。先惡魔師,與魔弟子,淫淫相傳,如是邪精,魅其心腑,近則九生,多逾百世,令真修行,總為魔眷。命終之後,必為魔民,失正遍知,墮無間獄!」經中說九生百世者,一生一百年,一世三十年,今佛歷已是二千九百八十二年,就是百世魔王出現之時。佛滅不久,法句經偈,就有誦為水潦鶴的,時至今日,其訛誤更多了。「水潦鶴」,就是鷺鷥鳥,見之有何意義?解生滅法,能離苦海,故有百歲不解,不如一日能解。所謂有智不在年高,無智空長百歲也。末世邪師,各各自謂是善知識,當參學的人,若無試金石,必從邪淪墮。只見境風浩浩,摧殘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燒盡菩提之種,末世求道,真不容易!溈山老人說:「遠行要假良朋,數數清於耳目,住止必須擇伴,時時聞於未聞!」故雲:「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親附善友,如霧露中行,雖不濕衣,時時有潤!」孔子亦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他好,跟他學,不會帶壞你,不相幹的人,種種習氣,臭不可聞,和他接近日久,自己也會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香染香,近臭染臭。善友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故宜親近。末法行人,如我們者,比魔外的本領也比不上。楞嚴經說:「‘色陰’盡的,於其身內,拾出蟯蛔,身相宛然,亦無傷毀。於時忽然,十方虛空,成七寶色,或百寶色,同時遍滿,不相留礙,忽於半夜,在暗室中,見種種物。‘受陰’盡的,能反觀其面,各有十種禪那現境,叫著五十種陰魔,迷不自識的,則謂言登聖,大妄語成,墮無間獄!」老子說的,其中有精,和孔子說的,空空如也;是見到識陰的道理。羅漢五陰俱盡,已出三界。我們色陰未盡,與道隔得很遠。我懺悔,不過比你們癡長幾歲,弄到一個虛名,你們以為我有什麽長處,以我為宗就苦了!我比楞嚴所說的妖魔外道都不如,比祖師更不如;所以每每叫你們參學的要帶眼識人,又要有雙好耳,聽法能辨邪正,然後將所見所聞的,放進一個好肚裏,比較他的是非得失,修行就不會走錯路,不上偽善知識的當。現正是末法時代,你到哪裏訪善知識呢?不如熟讀一部楞嚴經,修行就有把握,就能保綏哀救,消息邪緣,令其身心,入佛知見,從此成就,不遭歧路!又全經前後所說,著重在一個淫字。說:「若諸世界,六道眾生,其心不淫,則不隨其生死相續。汝修三昧,本出塵勞,淫心不除,塵不可出;縱有多智,禪定現前,如不斷淫,必落魔道!」看楞嚴經,若不歸宗,跑馬看花,就不中用。要讀到爛熟,就能以後文消前文,以前文貫後文,前後照應,則全經義理,了然在目,依經作觀,自得受用。古來行人,從此經悟道的很多。溫州仙巖安禪師,因看「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當時破句讀雲:「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於此忽有悟入。後人語師雲:「破句讀了也!」師雲:「此是我悟處!」畢生讀之不易,人稱之曰「安楞嚴」。希望同參們,無論老少,常讀楞嚴。此經是你隨身善知識,時聞世尊說法,就和阿難作同參!

  古人說:「勿待老來方學道,孤墳多是少年人!」人到年老時,百般痛苦,耳不聰,眼不明,四肢無力;吃不得,睡不得,行不得;這種苦處,年輕人是不曉得的。我年輕時和你們一樣,看見老來呆,總不願意,說話他聽不到,眼淚水和鼻涕,看見就惡心,怕和老人一塊住。現在我老了,才知道老的苦。人老了就一天不如一天,我從雲門鬧事後,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久已是一朝臥疾在床,眾苦縈纏逼迫,朝夕思忖,前路茫茫,道業未成,生死不了,一口氣不來,又要投生。「萬般將不去,惟有業隨身!」少年不修,晚年就會如此。你我現在都是堂堂僧相,容貌可觀,皆是宿植善根,感斯異報,就不要把這善根種子打失了。洞山問僧:「世間什麽物最苦?」僧雲:「地獄最苦!」山雲:「不然!向此衣線下不明大事始是苦!」能明大事,即無地獄因,故地獄未為苦,而不了自心最為苦也。想明大事,就要努力精進,不要悠悠忽忽,兀兀度時。白天應緣,遇事要作得主;白日能作主,夢中才作得主。夢中作得主,以至病中作得主,則臨命終時才做得主。這幾樣作得主,是由平常能強作主宰而來的;能強作主宰,就易悟道了生死。不悟道,生死不能了;悟道不難,總要生死心切。具長遠堅固向道之心,至死不退,今生能不退,雖未悟,來生再努力,何有不悟之理!楞嚴經二十五圓通,位位都是經過久遠劫來,長期修習才成功的。我們生死心不切,不發長遠心,病來知念生死,病好道念就退了。所以楞嚴經說:「凡夫修行,如隔日瘧!」病時有道,病退無道;無明起時如瘧,退則好人。故要努力精進,生懺悔心,堅固心,不要今日三明日四。修行要一門深入,以一門為正,諸門為助,各修一門,彼此不互謗。謗法、輕法、慢法都不對。欲想佛法興,除非僧贊僧;互謗,是佛法的衰相。佛子專心向道,痛念生死,衣不足,食不足,睡不足。昔裴休丞相,送子出家。子是翰林,拜溈山祐祖,名法海。訓以警策箴雲:「衣食難,非容易,何必千般求細膩;清齋薄粥但尋常,粗布麻衣隨分際;別人睡時你休睡,三更宿盡五更初,好向釋迦金殿內!」溈山老人要他每天挑水供養大眾。有一天,他挑水挑得太累了,心裏說:「和尚吃水翰林挑,縱然吃了也難消!」回來時,溈山老人問他:「你今天說了什麽話?」法海答曰:「沒有說什麽!」後來溈山老人揭穿他心裏的話。並說:「老僧一打坐,能消萬擔糧!」所以出家人不管你出身怎樣富貴,到了佛門,就要放下一切,專心向道,才算是本色禪和!

  佛說一大藏經,無非講因果二字;詳細分析起來,就無窮無盡。營事比丘,寧自啖身肉,終不雜用三寶之物作衣缽飲食。我以前化緣,隨人歡喜布施,除多補少,顛顛倒倒的用。今在此妄作妄為,建法堂、起茅蓬、修廁所、牛欄等等,所用的錢,從何處來呢?我守法令不敢剝削,不寫信號召化緣,做什麽功德;除鑄鐵瓦有人代化過緣也沒有化夠。他們監工的拿去旁的地方用,我也不準,怕遭報應。窯上燒磚,為修大殿用的,如拿去作別處用,也怕招因果。經上說:「上物下用報應重,下物上用報應輕。」如塑佛像的用作殿宇,作殿宇的用作僧寮,這是上物下用;相反的就是下物上用。上下之分要認真,年輕人修不修放在一邊,因果要緊。雲居山誌上載:即庵慈覺禪師,蜀人。初出川行腳時,欲上雲居,先宿瑤田莊。夢迦藍安樂公告曰:「汝昔在此山曾肩一擔土,今來只有一粥緣!」次日午後上山,晚粥罷,值旦過寮相諍,聞於寺司。凡新到例遭斥逐,覺心竊疑訝。逾十年,得法於臥龍先禪師。有南康太守張公,亦蜀人,與師親舊,適雲居虛席,請師開法。師欣然應之,以為前夢不驗矣。蔔次日上山,當晚宿麥洲莊,忽然遷化,塔至今存焉。近為水湮,一石尚存。他這件事跡,留給後人看,證明因果絲毫不錯。昨夜的空話,本可不講的,因為政府根究,所以不得不說。不是我享受了供眾之物,有信在此,可以查看。所化九百五十三元三角中,無衣服款;除買蓑衣、縫紉機及支付運費外,所余五百元,作買米用了。以前悟源當家,大家說他不理事,大眾襪子都沒得穿了,要開會討論,調整調整,決定每人每年犒勞兩套衣服。分上半年一套,下半年一套。通過決議後,去信廣州縫七十套衣服給大眾師用,回信說,買布有限制,待辦好托人帶來。最近已帶來了,為什麽還不發給大家呢?因為初定規章發衣服,以後改定發單錢,給各人自己去做衣服,已拿買米的錢發給大家了。所以現存的衣服,留待下半年才發。並且現在不止七十人,故七十套衣服不夠發,也不能發了。直純的信,還說有鞋襪,都被一人收下了,這也因為人多鞋襪少,不夠發就不發,等將來湊夠數才發。既知一粥之緣都有因果,我豈敢錯因果?怕大家不明真相,所以又講講這些空話。現在國家公布了兵役法,年輕人都有些心不安了。要知道因果不昧,當不當兵都有前因,著甚麽急呢!於前幾朝都有僧兵,如少林、五臺等處是也。查唐太宗李世民為秦王時,曾用少林寺僧兵平王世充,及後封有功僧十三人,封曇宗為大將軍,仍不去僧號。至明成祖賜姚廣孝名,始易冠服。而廣孝退食,仍穿僧衣,至今北京姚少師祠,於紗帽紅袍上,仍覆袈裟也。

  至滿清入關後,中國有青衣僧、黃衣僧之分。漢僧是青衣,蒙藏是黃衣;國家重用黃衣。清朝僧兵不用青衣,改用黃衣兵,亦有名無實,未曾出過役,只領兵費。現在政府也看重黃衣僧,我們青衣僧也沾黃衣僧的光,從前麗江五臺山少林寺,是招集僧兵的地方。明太祖以少林寺僧有武術,也在少林招僧兵。清朝把喇嘛定居在五臺山,北京旃檀寺封提督軍門,五臺山菩薩頂,靖海寺也有喇嘛提督軍門都統的職位,受國家的餉。北京雍和宮也領餉。義和團起義,有很多喇嘛僧兵,起初打勝仗,燒天主、耶穌教堂。後來失敗,由教徒燒殺旃檀寺,這是一報還一報。民國三十年,湖南、湖北各省就抽僧兵,當時我向中央伸辯才得免抽。現在公布兵役法,僧人不當兵是不可能的了;日本全國皆兵,分為現役兵、預備兵等,人人都替國家服務,無一人吃空飯的。我國似日本,將來也是全國皆兵。和平運動和得了,當兵是空話;和不了,難免不打仗。兵者不祥之物,不得已而用之,當必須用兵之時,誰也躲不脫。民國三十一年我在雲門,時局緊張,年輕人怕當兵,百多僧人同住,我無主宰了。我死不要緊,要把年輕人安置好才對;即到後山與山上猺人相商,因他們向不與政府來往,我和他們聯絡,想到他們那裏蓋茅蓬,以便年輕人有躲避當兵之所。我上山時大雨傾盆,給他們散供養,他們很歡喜,答應我們來蓋茅蓬,祖師肉身也好保護。後來就住在山上,分散開蓋了幾處茅蓬,準備有災難就上山去,過了幾年,都沒有事,這是自己無主宰,空耽心過慮。後來寺中幫工,知道山上有茅庵,去報告政府,給我大帽子戴,說我造反,該死。現在兵役問題又來了,聽天由命,不要驚慌。前生若種了當兵因,今生決逃不了當兵果,而且一切唯心,法法都能成聖賢,當兵也一樣修行,僧俗都是這一個色殼子,所不同者,有沒有酒色財氣而已。草堂和尚頌曰:「樂兒本是一形軀,乍作官人乍作奴;名相服裝雖改變,始終奴主了無殊!」戲子只一個身,忽而變男,忽而變女,忽而扮官,忽而扮奴,貧富貴賤,千奇百怪;雖服裝不同,還只是一個戲子。八識心王等於戲子,眾生色身,如戲臺上人物,識得戲子,做什麽也好,決不隨境分別,妄生憎愛,處處都是道場。關雲長是兵,也成了武聖人。不學好的,如秦檜、曹操,雖是狀元宰相,也下地獄。心好處處好,心壞處處壞,當兵不當兵,何必介意!

  辦道這一法,說難也難,說易亦易;難與不難是對待法。古人真實用心,一點不為難,因為此事本來現成,有什麽難呢?信不及就為難了。若真正為求了生脫死而辦道,能把自身看輕,了身如幻,一切事情看得開,不被境轉,辦道就容易。人沒有不想學好,誰也想成聖賢,誰都怕入地獄,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很多人行起來就為難。何以呢?比如世人說好話:恭喜發財,富貴榮華,誰都歡喜。若說你家敗人亡等不祥話,誰都不願意,可見人人都想好。但何以偏向壞處跑呢?這只由放不下罷了!古今各城市都有城隍廟,檐下掛一個大算盤,是要和人算善惡賬的。有一匾額寫道:「你又來了!」兩柱有一副對聯:「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又:「天堂有路,人人不肯去;地獄無門,個個要進來!」凡人常動機謀弄巧妙,吃不得虧,事事都計較合算不合算;惡人誰也不敢近,怕吃他的苦頭,讓他忍他散場了。但因果報應,天是不怕惡人的。我們坐禪念佛,本為了生死。由於無明貢高,不能忍辱,不除習氣,雖有修行善因,還免不了苦果,生死不了,隨業受報,所以說「你又來了」。本來在地獄受苦已畢時,十殿閻王吩咐過,叫你不要再來,再來也沒有好事。由於你放不下,所以依舊犯罪,去了又來;世人愚迷,作惡不行善,遂招苦果。出家人是不是想出苦呢?如不想脫苦,何必入空門?入空門則了無一物可得,萬事皆休,還有什麽天堂地獄。但如不證得四大皆空,五陰非有,就不算得入空門。要入空門,最好多多研讀楞嚴經。全經前前後後,所說不離五陰,其中開五陰而說六入、十二處、十八界,內而身心,外而器界,不出色、受、想、行、識五陰。經中說凡說聖,說悟說魔,皆是闡明五陰非有,教我們照破五蘊皆空;最後說知有涅槃,不戀三界,指出五陰魔邪,無一不是說五陰。色陰上,淫色是生死根本;殺盜淫妄,是地獄根本。五陰照空,即脫生死,不復輪回。如何照呢?照是覺照。時時刻刻,依經所說,用智慧觀照五陰,照得明明白白的,就見五蘊皆空了。在觀照之初,未能全無妄想,這不要緊,古人說,不怕念起,只怕覺遲;若妄念一起,你能覺照,就不隨妄轉。不能覺照的,坐香怕腿痛,禮佛怕腰酸,躲懶偷安,天堂路不通,自然要進地獄。寒山大士詩雲: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釋,日出霧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寒者寒冷,冷到夏天冰還未釋,日出還霧;我這一片冰心,與君不同,君若似我,就能到寒山中,否則寒山路不通。學道之人,要見五蘊皆空,首先要灰心冷意,縱使炎天如烈火,難消冰雪冷心腸,才能與道相應。昔閭丘胤出牧丹邱,臨途之日,乃縈頭痛,醫莫能治。乃遇一禪師名豐幹,言從天臺山國清寺來,特此相訪,乃命救疾。師乃舒容而笑曰:「身居四大,病從幻生,若欲除之,應須凈水。」時乃持凈水上師,師乃噀之,須臾袪殄。乃謂胤曰:「臺州海島嵐毒,到日必須保護。」胤乃問曰:「未審彼地,當有何賢,堪為師仰?」師曰:「見之不識,識之不見,若欲見之,不得取相,乃可見之。寒山文殊,遯跡國清,拾得普賢,狀如貧子,又似瘋狂。或去或來,在國清寺,庫院走使,廚中看火。」師言訖辭去,胤乃進途,至任臺州,不忘其事。到任三日後,親往寺院,躬問禪宿,果合師言。到國清寺,乃問寺眾,豐幹禪師院在何處?並拾得、寒山子,現在何處?時僧道翹答曰:「豐幹禪師院在經藏後,即今無人住得,每有一虎,時來此吼。寒、拾二人,現在廚中。」僧引胤至豐幹禪師院,開房唯見虎跡,遂至廚中竈前,見二人向火大笑,胤便禮拜。二人連聲喝胤,自相把手,呵呵大笑叫喚。乃雲:「豐幹饒舌饒舌;彌陀不識,禮我何為?」僧徒奔集,遞相驚訝,何故尊官禮二貧士?時二人乃把手出寺,即歸寒巖。胤乃重問僧曰:「此二人肯止此寺否?」乃令覓訪,喚歸寺安置。胤乃歸郡,遂置凈衣二對,香藥等物持送供養。時二人更不返寺,使乃就巖送上。寒山子高聲喝曰:「賊!賊!」退入巖穴。乃雲:「報汝諸人,各各努力。」入穴而去,其穴自合,莫可追之。拾得又跡沈無所,乃今僧道翹等,具往日行狀,唯於竹木石壁書詩,並村墅人家廳壁所書文句三百余首,及拾得於土地堂壁上書言偈,並纂集成卷,流通世上。據寒山自己說:「五言五百篇,七字七十九,三字三十一,都來六百首,一例書巖石,自誇雲好手,若能會我詩,真是如來母!」又雲:「家有寒山詩,勝汝看經卷;書放屏風上,時時看一遍!」拾得詩雲:「有偈有千萬,卒急述應難;若要相知者,但入天臺山;巖中深處坐,說理及談玄,共我不相見,對面似千山。」寒山、拾得的詩,流傳到今,一向受人尊重。儒家亦多愛誦之。他兩大士出口成文,句句談玄說理,不要把他作韻語讀,若作韻語讀,則對面隔千山了!

  地藏王菩薩發大誓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一切菩薩也如此發心。我們每天上晚殿,也如此發願說:「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凡佛弟子無不發此誓願,證果深淺大小不同,皆由願力深淺,依願行持大小而定。佛由眾生修成,眾生能依願行持,就是菩薩,就能成佛。既然成佛人人有分,何以一切菩薩發願度眾生,度來度去總度不盡呢?因眾生之眾字,由三個人字合成;三人成眾生之數,無窮無盡。十法界中,除佛法界外,其余九法界都屬眾生。上三界是聖人,已出生死苦海,不受輪回,余六界都未出生死;九法界內有三聖法界尚有微細習氣未盡,所以都屬眾生。習氣有深淺,上三界淺,下六界深。習氣深重,業障眾故,故叫苦惱眾生。這些眾生,死去生來,不得休息,勢難窮盡;其數量亦復難知。嵩嶽元珪禪師對嶽神說:「佛三能三不能。佛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即滅定業;佛能知群有性,窮億劫事,而不能化道無緣;佛能度無量有情,而不能盡眾生界,是為三不能也。」又說:「定業亦不牢久,無緣亦是一期,眾生界本無增減,且無一人能主有法;有法無主,是謂無法。無法無主,是謂無心;如我解佛,亦無神通也;但能以無心通達一切法爾。既眾生界本無增減,則度眾生亦無所謂盡不盡也!」六祖壇經,解釋四弘誓願曰:「‘眾生無邊誓願度!’……所謂邪迷心、狂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盡是眾生,各須自性自度,是名‘真度’。……又‘煩惱無盡誓願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是也。又‘法門無量誓願學’,須自見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又‘佛道無上誓願成’,既常能下心,行於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佛果禪師曰:「究竟佛亦不立,喚甚作眾生?菩提亦不立,喚甚作煩惱?」倏然永脫,應時納祜,古人如此說話,何以我們做不到呢?只是不肯除習氣,放不下,作不得主,沒有覺照,在不妄中自生虛妄;但能動靜忘懷,則水清月現了。政和二年,嘉州奏風雷折古樹,中有定僧,爪發被體,詔輿至禁中,繹經三藏。金總持令擊金以覺之。詢其名曰:「我盧山遠法師弟慧持也,因遊峨嵋至此。」問欲何歸?曰:「陳留古樹中。」詔以禮送之,因圖形制贊雲:「七百年來老古錐,定中消息許誰知;爭如只履西歸去,生死何勞木作皮。」達磨祖師;梁朝普通七年,由西天航海到中國,因梁武帝問法機緣不契,便渡江,居洛陽少林寺,面壁而坐。越九年,以正法眼藏,傳付二祖,化緣既畢,遂端居而逝,葬熊耳山,起塔少林寺。其年,魏使宋雲蔥嶺回,見祖手攜只履翩翩而逝。雲問師何?師曰:「西天去!」雲歸,具說其事。及門人啟壙,棺空,惟只履存焉。詔取遺履少林寺供養,後人圖祖師像,亦畫手攜只履。達磨面壁,慧持入定,功夫深淺不同;七百年定功,不可謂不深矣,猶不及只履西歸。我們比慧持定功,又相隔甚遠;定功一點都沒有,怎能度眾生呢?努力放下用功吧!

  佛未出世時,為邪法而在真理之外的外道,印度計有九十六種,謂外道六師,各十五弟子。師弟之數相加,共九十六也。又稱九十五種外道者,謂九十六種中,有一與佛法通,故除去此一而稱九十五也。九十五種外道,各各宗旨不同,都說修行,理路都搞不清楚,議論顛顛倒倒,還有人跟他學。中國古代軒轅黃帝,訪崆峒山廣成子,也說修道。伏羲畫八卦,也說是道。李老君為周朝柱下史,也講道。中外古今講道的很多,而有淺深不同。與佛相較,就差得很遠。談起佛教的緣由是這樣的:教主釋迦牟尼佛,姓剎利,父凈飯王,母摩耶。剎利氏自天地更始,閻浮州初辟以來,世為王。佛歷劫修行,值燃燈佛授記,於此劫作佛。後於迦葉佛世,以菩薩成道,上生睹史陀天,名護明大士。及應運時,乃降神於摩耶,當此土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四月初八日,自摩耶右脅誕生,生時放大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承足,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曰:「天上天下,惟吾獨尊。」年十九,二月八日,欲求出家,而自念言:當復何遇?即遊四門,見老病死等事,心生悲厭,作是思惟:此老病死,終可厭離!於是夜子時,有凈居天人,於窗牖中,叉手言曰:「出家時至,可去矣!」於是諸天捧所乘馬足,超然淩虛,逾城而去。曰:「不斷八苦,不成無上菩提;不轉法輪,終不還也。」入檀特山修道,始於阿藍迦藍處三年,學「不用處定」,知非便舍。復至郁頭藍弗處三年,學「非非想定」,知非亦舍。又至象頭山,同諸外道,日食麻麥,經於六年。然後夜睹明星,豁然大悟,成等正覺。二月八日,世尊前行至波羅奈國,鹿野苑中,度五比丘,初為憍陳如說四聖諦法:汝今應當知苦斷集,證滅修道。當佛三轉四諦十二行法輪時,憍陳如得法眼凈,世尊重為四人廣說四諦,亦得法眼凈;時五人白佛,欲求出家,世尊呼彼五人:「善來比丘,須發自落,袈娑著身,即成沙門!」佛復為說五陰無常,苦空無我,皆漏盡意解,成阿羅漢;於是世間始有五阿羅漢。以後又度耶舍長者子朋黨五十人,優樓頻螺、迦葉師徒五百人,那提迦葉師徒二百五十人,伽耶迦葉師徒二百五十人,舍利弗師徒一百人,大目犍連師徒一百人。此一千二百五十人,先事外道,後承佛之化度而得證果。於是感佛之恩,一一法會,常隨不離。故諸經之首,列眾多雲千二百五十人俱。我們跟佛學,現在都是出了家。但出家有四種:一、身出家心不出家,身參法侶,心猶顧戀。二、身在家心出家,雖受用妻子,而不生耽染。三、身心俱出家,於諸欲境,心無顧戀。四、身心俱不出家,受用妻子,心生耽染。我們自己檢查一下看這四料簡中是哪一類呢?我慚愧,身雖出家,幾十年騙佛飯吃,表面出了家,內心未入道,未證實相理體,未能四大皆空,未能如如不動,這就是心未出家,我就是這樣苦惱;還有和我一樣的,可見身心俱出家就為難了。古來身在家心出家的大居士,如印度的維摩詰、月上女、末利夫人、韋提希夫人,中國的龐蘊、宋仁宗、張襄陽,都是深通佛法,居塵不染塵。身心俱出家的大祖師多了,都是佛門模範,為後人欽式,弘法利生,作大佛事,功德無量。清朝順治皇帝,六歲登基,廿四歲出家,這是身心俱出家的;其身心俱不出家的就不要說了,真出家的實在難,能成大器的更不易。扣冰古佛說:「古聖修行,須憑苦節!」黃檗老人說:「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故出家人能做到底也不容易。了生脫死,門路很多。楞嚴經有二十五圓通,就有二十五法門。門路雖多,總不出宗、教、律、凈。宗,是禪宗;教、是講經。律、是持戒;凈、是念佛。這四法最當機。禪宗雖是直下明心見性,動靜一如,頭頭是道。就禪來說,差別也多。還有邪正大小,種種不一。講經也一樣,要到大開圓解,一念三千,性相融通,事理無礙。念佛亦要念到一心不亂,當下親證唯心凈土,自性彌陀。入薩婆若海,一切法門,都離不了持戒。楞嚴經說:「攝心為戒,如不斷淫,必落魔道;如不斷殺,必落神道;如不斷偷,必落邪道;若不斷其大妄語者,因地不真,果招紆曲。我今先說入三摩地,修學妙門,求菩薩道,要先持此四種律儀,皎如冰雪,自不生一切枝葉。心三口四,生必無因。」佛門舊制,比丘出家,五夏以前,專精戒律。五夏以後,方許聽教參禪。何以如此呢?因為修行以戒為體,戒是出生死的護身符。沒有戒,在生死苦海中就會沈淪汨沒。佛曾以戒喻渡海浮囊,不能有絲毫破損;浮囊稍破,必定沈溺。所以「宗、教、凈」三家,及一切法門,都以戒為先。但戒定慧三法不能偏廢,要三法圓融,才得無礙。持戒若不明「開」「遮」,不通大小乘,不識因時制宜,種種妙用,死死守戒,固執不精,成為錯路修行。三學圓明,才得上上戒品;種種法門,皆不出一心。所以一法通則萬法通,頭頭物物盡圓融;一法不通則一切不通;頭頭物物

  黑洞洞。一心不生,萬法俱悉,能如是降伏其心,則參禪也好,念佛也好;講經說法,世出世間,頭頭是道,隨處無生,隨處無念;有念有生,就不是了。修行人要先除我相;若無我相,諸妄頓亡。我執既除,更除法執,我執粗,法執細,平常講話,開口就說我什麽,我什麽;若無我,則什麽都瓦解冰消,那一法都無礙;由能無我,也就無人,習氣毛病也無有了。既為佛子正信出家,求出離法,就要努力忘我,勿為境轉,勿在煩惱中過日子。佛子若不降伏其心,則一念錯誤,毫厘有差,天地懸隔,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救頭燃,嚴守律儀,如保護渡海浮囊,不容有一點破損!

  我是一個閑人,常住什麽事都與我不相幹;與大眾有緣,在堂裏擺擺閑談。百丈大智老人,以禪宗肇自少室,至曹溪以來,多居律寺;雖別院,然於說法住持未合規度,於是別立禪居。古人一片婆心,為了培育人才,而定規矩,立次序。時至今日,認為這一套是老腐敗,壓制人才,要鏟除他,打倒他;若留戀舊規矩的就是腦筋未醒。新舊二法彼此沖突,今古不相容,佛世制戒,為除習氣,法流東土,因時制宜。百丈創清規,用以輔助戒律而設。既有規矩,得成方圓,一舉一動,不越雷池一步;一切威儀次序,人情禮節,動止施為,勤除習氣。百丈清規,至今千多年,水久蟲生,法久成弊。世道不古,借清規舞弊,所以有人起來反對,另創新規矩。究竟是規矩不好,還是人不好呢?若人不好,有再好規矩也無用;若人好,何用更立什麽新規矩呢!可見規矩本無好醜,只是人有好醜罷了。禪和子參禪,禪是靜慮,要在靜中思慮好歹,擇善而從,一切在我,法法皆妙。我若不好,什麽法都會成弊。世間法也是一樣,法本不壞,由於人心壞,習氣多,好法都成為壞法了。凡事能三思而後行,就不致於胡作妄為。立法不是死的,如醫生一樣,要對癥下藥;藥不對癥,就要吃死人。所以醫生治病,死執古方是不行的。古雲:「藥不在貴賤,愈病者良。」先聖建叢林,立清規,定次序,安職位,如國家立法一般,非常周密。今天七月初八日,諸位職事首領,照叢林規矩,要到方丈,向和尚客客氣氣的退職。這裏不是叢林,又無鐘板,何以要攪這套把戲呢?我是一個野人,什麽事都與我不相幹,還和你顛倒什麽!你們說也有理,認為職事有請就有退,是老規矩。每年正月初八、七月初八都是退職日子。初十請職,十二復職,十三送職,十六出堂。當職當了一期,辛辛苦苦,退了職,好歇歇氣。叢林下小請職、大請職等等規矩很好,初發心的可以參學參學,請職有序職、列職先後次序,又有「有請有退」,「有請無退」之別;肯發心的人,不管這些。古來叢林住持,由國家送的多;公舉的也有,但不多。現代沒有這把戲,住持一當就不退,就在方丈養老。當家也是一當當幾十年。天寧寺定老和尚,傳幾位法徒,高朗當家當到死;冶開和尚當監督許多年,光緒廿一年當方丈當到死;英與和尚光緒十二年當方丈當到死;霜亭和尚,光緒二十二年受戒直到方丈,幾十年沒有退職,還不是由你發心。妙湛當司水廿一年,當維那十八年,後升首座沒有退。湖南超勝,在江天當僧值十三年,別人退職他不退,常住大眾歡喜他,說他是活菩薩。叢林下的把戲會用就好,不會用就變成死法。大家有緣在一塊,有粥吃粥,有飯吃飯,出坡開田,如自己小廟一樣,有什麽職可請;有什麽職可退;有什麽班首班腳呢?放下吧!不要玩這套假把戲了!還講什麽方丈、扁丈等等空話。我只是吃空飯,和你們一樣。向我退職做什麽!昔一老宿,畜一童子,並不知規則。一日,有一行腳僧到,乃教童子禮儀。晚間老宿外歸,遂去問訊。老宿訝,問童子:「阿誰教你?」童曰:「堂中某上座!」老宿喚僧來問:「上座傍家行腳,是什麽心行?這童子養來二三年了,幸自可憐生,誰教上座教壞伊,裝來裝起?去!」黃昏雨淋淋地被趕出。法眼雲:「古人恁麽顯露些子家風甚怪,且道意在於何?一有動作威儀,就不是本來面目了。聖也不可得,何凡之有?騰騰任運,動靜無心,聖凡能所,智慧愚癡,煩惱菩提,皆是如如之道!」大眾會得麽?執著便刺手!
  今日有幾位廣東居士,入山禮佛,供齋結緣,請我上堂說幾句話。我是空空如也的,謹略述四十二章經一部分的故事,與各位結緣。佛言曰:「人有二十難,貧窮布施難;豪貴學道難;棄命必死難;得睹佛經難;生值佛世難;忍色離欲難;見好不求難;被辱不瞋難;有勢不臨難;觸事無心難;廣學博究難;除滅我慢難;不輕未學難;心行平等難;不說是非難;會善知識難;見性學道難;隨化度人難;睹境不動難;善解方便難!」誰能過此難關,誰就了脫生死。生值佛世,何以說難呢?若無善根福德因緣,不說遇著佛,遇菩薩羅漢也難。智度論雲:「舍衛城有九億家,三億明見佛,三億信而不見,三億不見不聞。」佛二十五年在彼尚爾。若得多信,利益無窮。佛在舍衛城二十五年,尚有三億家不見不聞的,以其無善根福德因緣,故雖生值佛世,尚不見不聞。與佛同時在世,相隔很遠,不見佛不聞佛的人更多;故無善根之人,雖生佛世也無用處,而且就算在佛身邊,為佛弟子,若不依教奉行,也會招墮!如提婆達多是佛的兄弟,善星比丘為佛侍者二十年,不修行還墮地獄。城東老母與佛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與佛無緣,不願見佛;可知見佛聞法之難了。現今佛不在世,善知識代佛弘法,親近之也能了生脫死。但善根淺薄的,會善知識也難。縱有緣見面聞法,不明所說之義,也無益處。華嚴初祖杜順和尚,是文殊菩薩化身,有弟子親近很久,不知他的偉大。一日告假,要朝五臺山禮文殊去。師贈以偈曰:「遊子漫波波,臺山禮土坡,文殊只這是,何處覓彌陀!」弟子不會意,及至五臺山腳,見一老人。謂之曰:「文殊今在終南山,杜順和尚是也。」弟子趨歸,師已於十一月十五日坐亡,至今關中於是日作文殊忌齋。不具眼識人,雖在善知識面前也認不得他是善知識,又太陽警玄禪師座下,平侍者心地不好,結果叛師離道,收場在三岔路上被老虎吃掉,已會善知識可算不難了,但不依教修行,雖會善知識也無用處。貧窮布施難,豪貴學道難;因貧窮的雖欲布施,有心無力;勉強布施,就會影響自己的生活,所以為難。豪貴人家,有力布施,不能放下身心去學道,也是為難。難易是對待法,精進勇猛,有大願力,難的會變為易;疏散放逸,悠悠忽忽,易的也變為難。難之與易,在人不在法,貴能融通,則一切無礙。貧的是前世不施,故感今果,正應盡力布施。豪貴的人身分高,辦事不為難,正好學道。佛弟子阿那律,此雲無貧,或曰如意。他過去劫中貧窮。一日,在田裏幹活,其妻送來稗子飯,適有一辟支佛僧,向他化飯。他說:「這飯很粗,不堪供養大德,請到我家另供好飯吧!僧曰:「現已正午,若到汝家便過了午,過午我不能吃,就化你這稗子飯吃好了!」他就以稗子飯供養此僧,因此功德,感果九十一劫生天為天王,世世無貧,世世如意。做人王、天王不稀奇,由供僧種下善根,得為釋迦佛座下弟子,聞法悟道成羅漢,天眼第一,這更難得。以一飯之因,就有如是好果。貧窮布施,比富貴布施功德更大,可見能打破難關,則貧窮布施亦非難也。菩薩修六波羅蜜,以布施波羅蜜為首。布施之義,說來很多。略說有三:一、財施,舍財濟貧也。二、法施,說法度他也。三、無畏施,救人之危難也。又:一、凈施,謂布施時,不求世間之名譽福利等報,但為資助出世之善根,及涅槃之因,以清凈心而布施也。二、不凈施,謂以妄心求福報而行布施也,身尚不能舍,身外之物更不屑說了。來的四位廣東居士,千山萬水,朝山禮佛,布施結緣,已經難得。既為求出離法而來,則要發長遠心,有進無退,恭敬三寶,不要分相,見好的固然要敬,見不好的也莫起憎心。有憎愛心,就有煩惱,就脫不了生死,憎心一起,道心就退,不可不慎!

  昨日說四十二章經中的二十難,會過來,難會變易。難易是對待法,難中有易,易中有難,在各人所用不同。不講別的,就講貧窮布施難吧!佛弟子行菩薩道,布施為六度之首,施者舍也。四無量心,慈、悲、喜、舍。舍,就是布施。舍就能解脫。因為一切,皆非我有,能內外盡舍,自然解脫,布施又有什麽難?佛在世時,有一雙窮夫妻,窮到不得了。住的是破草房,勉強能避風雨,穿的兩人僅共一條下裙,沒有上身衣服。出門只能一人穿裙,一人赤身露體留在家裏,所以二人每日輪流出門乞食,也就輪流穿這一條下裙。化飯化得多,二人吃得飽就歡喜;也常有化不夠,吃不飽的時候,甚至化不到而餓肚子也有。有一比丘,已證羅漢果,知他二人多生多劫,未種善根,所以這生貧窮到此地步,特來度他,向他化緣,令他種福。這雙夫妻見此比丘在門外化緣,男的招呼他在外稍等,回來和妻子商量道:「我二人前世不修,今生如此貧苦,今生若再不修,將來必然更苦;但想布施種福,又沒有東西可供布施,二人只共有這一條裙,若布施了,便不能出門,二人都要餓死。但若不布施,生亦無用,不如以此僅有之物,誠心供僧,種種善根,死亦值得!」其妻同意,男子於是從破房洞中伸出頭來,向比丘說:「大德!請慈憫我,望將此裙代我送去供佛!」比丘憫而受之,持供世尊,時世尊正與頻婆娑羅王說法,受此供養,即向大眾宣布彼夫妻往劫因緣。他們雖未種善根,只今以一念誠心,盡其所有,施下此裙,其福無量。王聞此事,著二人前往看彼夫妻,見其裸體餓睡地上,因救護之,給以衣食,同詣佛所,見佛聞法,即證果位。他二人窮是窮極了,但能把布施難這一關打破,就獲如此利益,可見難不難,在乎一念,沒有一定的。昔明代羅殿撰有醒世詩曰:「急急忙忙苦苦求,寒寒暖暖度春秋,朝朝暮暮營家計,昧昧昏昏白了頭;是是非非何日了,煩煩惱惱幾時休,明明白白一條路,萬萬千千不肯修!」這雖是淺白文章,似乎沒有很深的道理,但全把我們業障鬼一生的行為描寫出來,誰人能脫離這詩的窠臼,誰就是大解脫人!

  圓滿

  就以我自己而言,一生感果苦得很,常生慚愧,怕錯因果,還落因果。少年就想住茅蓬,放下萬緣,偷安度日,結果還是放不下,逃不掉因果。庚子年隨光緒皇帝到陜西,嫌市朝太煩,故第二次又上終南,到嘉五臺結廬,改名隱跡,把茅廬弄好,以為可以安居不動了。但因果不由你,還是隱不住,只得如充軍一樣,遠遠的跑,跑到雲南雞足山,那裏萬裏無雲的境界,以為躲脫世事了;豈知又出頭興叢林,事情弄好了,還是站不住腳。又跑到大理府還宿債,地方弄好了,又到昆明;昆明弄好了,又跑到福建鼓山,革除弊習,結大冤仇,遭昧良者,弄出殺人放火來反對,才把事情平息。以為從此可以放下無事得安靜了,詎料又跑到廣東南華寺,千辛萬苦把房子修好了,又撞到雲門,恢復祖庭,還是還債。那裏想到會禍從天降,逼得我不跑也要跑,可見世上做人,業障是有定數的。進北京裝烏龜就好了,又伸出頭來輔助和平會,發起中國佛教協會,把大領衣舊規矩保存下來,可已了願。其時多次夜夢,舉手拉木頭豎柱子,由於失覺照,妄想紛飛,在京留不住,又到上海、杭州、蘇州辦和平會,後來到廬山避暑,還夢上梁修造,因聽議將雲居劃為林場,不忍祖庭廢滅,又來還宿債。才知屢夢上梁豎柱,受報有定,直純的私信,我是不管的。試想我們出家人,還是貪名貪利,人我是非,比俗人不如,好不慚愧,家醜揚出去,被人輕慢,這就可恥了!
十七、癸已年—一九五三年—正月初九至二十三日在上海玉佛寺兩個禪七開示

  這裏的大和尚葦舫很慈悲,各位班首師父的辦道心切,加以各位大居士慕道情殷,大家發心來打靜七,要虛雲來主七,這也可說是一種殊勝因緣。只以我年來患病不能多講,世尊說法四十余年,顯說密說,言教已有三藏十二部之多,要我來說,也不過是拾佛祖幾句剩話。至於宗門下一法,乃佛末後升座,拈大梵天王所獻金檀木花示眾,是時座下人天大眾,皆不識得;惟有摩訶迦葉破顏微笑。世尊乃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咐囑於汝!」此乃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下承當之無上法門,後人籠統,目之為禪。須知大般若經中所舉出之禪,有二十余種之多,皆非究竟;惟宗門下的禪,不立階級,直下了當。見性成佛之無上禪,有甚麽打七不打七呢?只因眾生根器日鈍,妄念多端,故諸祖特出方便法而攝受之。此宗相繼自摩訶迦葉以至如今,有六七十代了。在唐宋之時,禪風遍天下,何等昌盛?現在衰微已極,惟有金山、高旻、寶光等處,撐持門戶而已。所以現在宗門下的人才甚少,就是打七,大都名不符實。昔者七祖青原行思問六祖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祖曰:「汝曾作甚麽來?」思曰:「聖諦亦不為。」祖曰:「落何階級?」思曰:「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六祖深器之。現在你我根器劣弱,諸大祖師,不得不假方便,教參一句話頭。宋朝以後,念佛者多,諸大祖師,乃教參「念佛是誰?」現在各處用功的都照這一法參究。可是許多人仍是不得明白,把這句「念佛是誰」的話題放在咀裏,不斷的念來念去,成了一個念話頭,不是參話頭了!參者參看義,故凡禪堂都貼著「照顧話頭」四字,照者反照,顧者顧盼,即自反照自性;以我們一向向外馳求的心回轉來反照,才是叫看話頭。話頭者,「念佛是誰」,就是一句話;這句話,在未說的時候,叫「話頭」,既說出就成話尾了。我們參話頭,就是要參這「誰」字!未起時究竟是怎樣的?譬如我在這裏念佛,忽有一人間曰:「某甲,念佛的是‘誰’啊?」我答曰:「念佛是我呀!」進曰:「念佛是你?你還是口念,還是心念?若是口念。–你睡著時何以不念?若是心念–你死了為何不念?」我們就是對這一問有疑,要在這「疑」的地方去追究它;看這話到底由那裏而來?是甚麽樣子?微微細細的去反照,去審察,這也就是反聞自性!在行香時,頸靠衣領,腳步緊跟前面的人走,心裏平平靜靜,不要東顧西盼,一心照顧話頭;在坐香時,胸部不要太挺,氣不要上提,也不要向下壓,隨其自然,但把六根門頭收攝起來,萬念放下,單單的照顧話頭,不要忘了話頭,不要粗,粗了則浮起,不能落堂,不要細,細了則昏沈,就墮空亡,都得不到受用。如果話頭照顧得好,功夫自然容易純熟,習氣自然歇下。初用功的人,這句話頭是不容易照顧得好的;但是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想開悟,或求智慧等念頭。須知打七就是為的開悟,為的求智慧,如果你再另以一個心去求這些,就是頭上安頭了。我們現在知道了,便只單提一句話頭,可以直捷了當;如果我們初用功時,話頭提不起,你千萬不要著急,只要萬念情空,綿綿密密的照顧著,妄想來了,由它來;我總不理會它,妄想自然會息。所謂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妄想來了,我總以覺照力釘著這話頭,話頭若失了,我馬上就提起來。初次坐香好似打妄想,待時光久了,話頭會得力起來,這時候,你一枝香可以將話頭提,就不會走失,那就有把握了。說的都是空話,好好用功吧!

  打七這一法,是克期取證最好的一法。古來的人根器敏利,對這一法不常表現。到宋朝時始漸開闡,至清朝雍正年間,這一法更大興。雍正帝在皇宮裏也時常打七,他對禪宗是最尊重的,同時他的禪定也是非常的好。在他手裏悟道的有十余人,陽州高旻寺的天慧徹祖,也是在他會下悟道的。禪門下的一切規矩法則,皆由他大整一番,由是宗風大振,故人才也出了很多,所以規矩是非常要緊的。這種克期取證的法則,猶如儒家入考試場,依題目作文,依文取考,有一定的時間的。我們打七的題目,是名「參禪」,所以這個堂叫做「禪堂」,禪者,梵語禪那,此名靜慮;而禪有大乘禪、小乘禪、有色禪、無色禪、聲聞禪、外道禪等。宗門下這一禪,謂之「無上禪」。如果有人在這堂中把疑情參透,把命根坐斷,那就是即同如來;故這禪堂,又名「選佛場」,亦名「般若堂」。這堂裏所學的法,俱是無為法。無者,無有作為;即是說無一法可得,無一法可為;若是有為,皆有生滅;若有可得,便有可失。故經雲:「但有言說,都無實義。」如誦經、禮懺等,盡是有為,都屬言教中的方便權巧。宗門下是教你直下承當,用不著許多言說。昔者有一學人參南泉老人問:「如何是道?」曰:「平常心是道。」我們日常穿衣吃飯,出作入息,無不在道中行。只因我們隨處縛著,不識自心是佛,昔日大梅法常禪師,初參馬祖。問:「如何是佛?」祖曰:「即心是佛。」師即大悟。遂禮辭馬祖,至四明梅子真舊隱處。縛茆而居。唐貞元中,鹽官會下有僧,因采掛杖迷路至庵所。問:「和尚在此多少時?」師曰:「只見四山青又黃。」又問:「出山路向甚麽處去?」師曰:「隨流去!」僧歸舉似鹽官。官曰:「我在江西曾見一僧,自後不知消息,莫是此僧否?」遂令僧去招之。大梅以偈答曰:「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余;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馬祖聞師住山,乃令僧問:「和尚見馬大師,得個甚麽,便住此山?」師曰:「大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這裏住!」僧曰:「大師近日佛法又別。」師曰:「作麽生?」僧曰:「又道非心非佛。」師曰:「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曰:「梅子熟也!」可見古來的人是如何了當和簡切!只因你我根機陋劣,妄想太多,諸大祖師乃教參一話頭,這是不得已也。永嘉祖師雲:「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卻阿鼻業;若將妄語誑眾生,自招拔舌塵沙劫!」高峰妙祖曰:「學人用功,好比將一瓦片拋於深潭,直沈到底為止!」我們看話頭也要將一句話頭看到底,直至看破這句話頭為止。妙祖又發願雲:「若有人舉一話頭,不起二念,七天之中,若不悟道,我永墮拔舌地獄!」只因我們信不實,行不堅,妄想放不下;假如生死心切,一句話頭決不會隨便走失的。溈山祖師雲:「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初發心的人總是妄想多,腿子痛,不知功夫如何用法,其實只要生死心切,咬定一句話頭,不分行住坐臥,一天到晚把誰字照顧得如澄潭秋月一樣的,明明諦諦的,不落昏沈,不落掉舉,則何愁佛階無期呢!假如昏沈來了,你可瞠開眼睛,把腰稍提一提,則精神自會振作起來。這時候把話頭不要太松,和太細,太細則易落空和昏沈;一落空只知一片清靜,覺得爽快。可是在這時候,這句話頭不能忘失,才能在竿頭進步,否則落空亡,不得究竟。如果太松,則妄想容易襲進,妄想一起,則掉舉難伏。所以在此時光,要粗中有細,細中有粗,方能使功夫得力,才能使動靜一如。昔日我在金山等處跑香,維那摧起香來,兩腳如飛,師傅們真是跑得,一句站板敲下,如死人一樣,還有甚麽妄想昏沈呢!像我們現在跑香相差太遠了。諸位在坐時,切不要把這句話頭向上提,上提則便會昏沈;又不要橫在胸裏,如橫在胸裏,則胸裏會痛;也不要向下貫,向下貫則肚脹,便會落於陰境,發出種種毛病。只要平心靜氣,單單的的把「誰」字如雞抱卵,如貓捕鼠一樣的照顧好,照顧得力時,則命根自會頓斷,這一法初用功的同參道友,當然是不易的。但是你要時刻在用心,我再說一比喻,修行如石中取火,要有方法;倘無方法,縱然任你把石頭打碎,火是取不出來的。這方法,是要有一支紙媒和一把火刀,火媒按下在火石下面,再用火刀向火石上一擊,則石上的火,就會落在火媒上,火媒馬上就能取出火來,這是一定的方法。我們現在明知自心是佛,但是不能承認,故要借這一句話頭,做為敲火刀。昔日世尊夜睹明星,豁然悟道,也是如此。我們現在對這取火法,則不知道,所以不明白自性。你我自性,本是與佛無二,只因妄想執著不得解脫,所以佛還是佛,我還是我。你我今天知道這個法子,能夠自己參究,這是何等的殊勝因緣?希望大家努力,在百尺竿頭再進一步,都在這場中選出,可以上報佛恩,下利有情。佛法中不出人才,只因大家不肯努力,言之傷心。假如深信永嘉和高峰妙祖對我們所發誓願的話,我們決定都能悟道,大家努力參吧!

  光陰快得很,才說打七,又過了三天。會用功的人,一句話頭照顧得好好的,甚麽塵勞妄念澈底澄清,可以一直到家。所以古人說:「修行無別修,只要識路頭;路頭若識得,生死一齊休。」我們的路頭,只要放下包袱,咫尺就是家鄉。六祖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你我本來四大本空,五蘊非有,只因妄念執著,愛纏世間幻法,所以弄得四大不得空,生死不得了。假如一念體起無生,則釋迦佛說的這些法門也用不著了,難道生死不會休嗎?是故宗門下這一法,真是光明無量照十方。昔日德山祖師,是四川簡州人,俗姓周,廿歲出家,依年受具,精究律藏,於性相諸經,貫通旨趣。常講金剛般若,時人謂之周金剛。嘗謂同學曰:「一毛吞海,性海無虧;纖芥投鋒,鋒利不動;學與無學,唯我知焉。」後聞南方禪席頗盛,師氣不平。乃曰:「出家兒!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當掃其窟穴,滅其種類,以報佛恩!」遂擔青龍疏鈔出蜀,至澧陽路上,見一婆子賣餅,因息肩買餅點心。婆指擔曰:「這個是甚麽文字?」師曰:「青龍疏鈔!」婆曰:「講何經?」師曰:「金剛經。」婆曰:「我有一問:你若答得,施與點心;若答不得,且別處去!金剛經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審上座點那個心?」師無語,遂往龍潭。至法堂曰:「久向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潭引身而出曰:「子親到龍潭!」師無語,遂棲止焉。一夕侍立次,潭曰:「更深何不下去?」師珍重便出。卻回曰:「外面黑。」潭點紙燭度與師,師擬接,潭復吹滅,師於此大悟。便禮拜。潭曰:「子見個甚麽?」師曰:「從今向去,更不疑天下老和尚舌頭也!」至來日,龍潭升座謂眾曰:「可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師將疏鈔堆法堂前,舉火炬曰:「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遂焚之。於是禮辭,直抵溈山,挾復子上法堂,從西過東,從東過西,顧視方丈曰:「有麽有麽?」山坐次殊不顧盼。師曰:「無無」便出,至門首乃曰:「雖然如此,也不得草草!」遂具威儀,再入相見,才跨門,提起坐具曰:「和尚!」山擬取拂子,師便喝,拂袖而出!溈山至晚問首座:「今日新到在否?」座曰:「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山曰:「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師住澧陽三十年,屬唐武宗廢教,避難於獨浮山之石室。大中初,武陵太守薛廷望,再崇德山精舍,號古德禪院,將訪求哲匠住持。聆師道行,屢請,不下山。廷望乃設詭計,遣吏以茶鹽誣之,言犯禁法,取師入州,瞻禮堅請居之,大闡宗風,後人傳為德山喝、臨濟棒。像他這樣,何愁生死不休。德山下來出巖頭、雪峰;雪峰下出雲門、法眼;又出德韶國師,永明壽祖等,都是一棒打出來的。歷朝以來的佛法,都是宗門下的大祖師為之撐架子。諸位在此打七,都深深的體解這一最上的道理,直下承當,了脫生死,是不為難的;假如視為兒戲,不肯死心蹋地,一天到晚在光影門頭見鬼,或在文字窟中作計,那末生死是休不了的。大家努力精進吧!

  七天的辰光已去了四天,諸位都很用功,有的做些詩偈,到我那裏來問,這也很難得。但是你們這樣的用功,把我前兩天說的都忘卻了。昨晚說修行無別修,只要識路頭。我們現在是參話頭,話頭就是我們應走的路頭。我們的目的是要成佛了生死;要了生死,就要借這句話頭作為金剛王寶劍,魔來魔斬,佛來佛斬,一情不留,一法不立,哪裏還有這許多妄想來作詩作偈,見空見光明等境界?若這樣用功,我不知你們的話頭到哪裏去了!老參師傅不在說:初發心的人要留心啊!我因為怕你們不會用功,所以前兩天就將打七的緣起,及宗門下這一法的價值,和用功的法子,一一講過了。我們用功的法子,就是單舉一句話頭,晝夜六時,如流水一般,不要令他間斷,要靈明不昧,了了常知,一切凡情聖解,一刀兩斷。古雲:「學道猶如守禁城,緊把城頭戰一場,不受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這是黃檗禪師說的。前後四句,有二種意義:前兩句譬喻,說我們用功的人,把守這句話頭,猶如守禁城一樣,任何人,不得出入。這是保守得非常嚴密的。因為你我每人都有一個心王,這個心王即是第八識,八識外面還有七識、六識、前五識等。前面那五識,就是那眼、耳、鼻、舌、身五賊,六識即是意賊,第七識即是末那,它(末那)一天到晚,就是貪著第八識見分為我,引起第六識,率領前五識,貪愛色、香、味、觸等塵境,纏惑不斷,把八識心王困得死死的轉不過身來。所以我們今天要借這句話頭(金剛王寶劍),把那些劫賊殺掉,使八識轉過來成為「大圓鏡智」,七識轉為「平等性智」,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但是最要緊的就是把第六識和第七識先轉過來,因為它有領導作用。它的力量,就是善能分別計量;現在你們作詩作偈,見空見光,就是這兩個識在起作用。我們今天要借這句話頭,使「分別識」成「妙觀察智」,「計量人我之心」為「平等性智」,這就叫做轉識成智,轉凡成聖。要使一向貪著色、聲、香、味、觸、法賊,不能侵犯,故曰「如守禁城」。後面的兩句,「不受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的譬喻:即是我們三界眾生沈淪於生死海中,被五欲所纏,被塵勞所惑,不得解脫,故拿梅花來作譬喻。因為梅花是在雪天開放的,大凡世間萬物都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冬天的氣候寒冷,一切的昆蟲草木,都已凍死,或收藏。塵土在雪中也冷靜清涼,不能起飛了。這些昆蟲草木塵土灰濁的東西,好比我們心頭上的妄想、分別、無明、嫉妒等三毒煩惱,我們把這些東西去掉了,則心王自然自在,也就是如梅花在雪天裏開花吐香了。但是你要知道,這梅花是在冰天雪地裏而能開放,並不是在春光明媚,或惠風和暢的氣候而有的。你我要想,心花開放,也不是在喜怒哀樂和人我是非之中而能顯現的。因為我們這八種心,若一糊塗,就成「無記性」;若一造惡,就成惡性;若一造善,就成善性;無記有「夢中無記」,和「空亡無記」,夢中無記,就是在夢中昏迷時;惟有夢中一幻境,日常所作一無所知,這就是獨頭意識的境界,也就是獨頭無記。「空亡無記」者,如我們現在坐香,靜中把這話頭亡失了,空空洞洞的,糊糊塗塗的,甚麽也沒有,只貪清靜境界,這是我們用功最要不得的禪病,這就是「空亡無記」。我們只要二六時中,把一句話頭,靈明不昧,了了常知的;行也如是,坐也如是。故前人說:「行也禪,坐也禪,語默動靜體安然!」寒山祖師曰:「高高山頂上,四顧極無邊,靜坐無人識,孤月照寒泉;泉中且無月,月是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禪!」你我大家都是有緣,故此把這些用功的話,再與你們說一番,希望努力精進,不要雜用心。我再來說一公案,昔日雞足山悉檀寺的開山祖師,出家後參禮諸方,辦道用功,非常精進。一日寄宿旅店,聞隔壁打豆腐店的女子唱歌曰:「張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條路;明朝仍舊打豆腐!」這時這位祖師正在打坐,聽了她這一唱,即開悟了。可見得前人的用功,並不是一定要在禪堂中才能用功,才能悟道的。修行用功,貴在一心。各位切莫分心散亂,空過光陰,否則,明朝仍舊賣豆腐了!
  修行一法,易則容易,難則實難。易者,只要你放得下,信得實,發堅固心,和長遠心,就可成功。難者,就是你我怕吃苦,要圖安樂,不知世間上的一切有為法,尚且要經過一番學習,才能成功,何況我們要學聖賢,要成佛作祖,豈能馬馬虎虎就可成功?所以第一要有堅固心,因為修行辦道的人,總是免不了魔障。魔障就是昨天講的色、聲、香、味、觸、法等塵勞業境。這些業境就是你我的生死怨家,故每每許多講經法師,也在這些境界中站不住腳,這就是道心不堅固的原因。次之則要發長遠心。我們人生在世,造業無邊,一旦要來修行,想了生脫死,豈能把習氣一時放得下嗎?古來的祖師,如長慶禪師坐破蒲團七個,趙州八十歲,還在外面行腳,四十年看一無字,不雜用心,後來大徹大悟;燕王和趙王非常崇拜他,以種種供養,至清朝雍正皇帝,閱其語錄高超,封為古佛;這都是一生苦行而成功的。你我現在把習氣毛病通身放下,澄清一念,就與佛祖同等。如楞嚴經雲:「如澄濁水,貯於凈器,靜深不動,沙土自沈,清水現前,名為初伏客塵煩惱。去泥純水,名為永斷根本無明。」你我的習氣煩惱,猶如泥滓,故要用話頭。話頭如清礬,能使濁水澄清(即是煩惱降伏)。如果用功的人,到了身心一如,靜境現前的時候,就要註意,不要裹腳不前。須知這是初步功夫,煩惱無明尚未斷除,這是從煩惱心行到清靜,猶如濁水澄成了清水,雖然如此,水底泥滓尚未去了,故還要加功前進。古人說:「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見未為真,若能竿頭重進步,十方世界現全身!」如不前進,則是認「化城」為家,煩惱仍有生起的機會,如此則做一自了漢也很為難。故要去泥存水,方為永斷根本無明,如此才是成佛了。到了無明永斷的時候,可以任你在十方世界現身說法,如觀世音菩薩三十二應,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任你淫房酒肆,生馬騾胎,天堂地獄,都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了。否則,一念之差,就是六道輪回。昔者秦檜曾在地藏菩薩前做過香燈,只因他長遠心不發,無明煩惱未能斷了,故被瞋心所害,這是一例。例如你信心堅固,長遠心不退,則不怕你是怎樣的一個平常人,也可以即身成佛。昔日漳州有一貧苦的人在寺出家,心想修行,苦不知如何為是,無處問津,每日只做苦工,一日遇著一位行腳僧到那裏掛單,看他每日忙忙碌碌的,問他日常作何功課?他說:「我一天就是做些苦事,請問修行方法?」僧曰:「參念佛是誰!」如是他就照這位客師所教,一天在工作之中,把這「誰」字蘊在心裏照顧,後隱於石巖中修行,草衣木食,這時候他家裏還有母親和姐姐,聞知他在島巖中修行很苦,其母乃教其姐拿一匹布和一些食物送給他,其姐姐送至島巖中,見他坐在巖中,動也不動。去叫他,他也不應。其姐姐氣不過,把這些東西放在巖中回家去了。但是他也不睬也不瞧,老是坐在洞中修行,過了一十三年,他的姐姐再去看他,見那匹布仍是在那兒未動,後來有一逃難的人到了那裏,腹中饑餓,見了這位和尚衣服破爛的住在巖中,乃近前問他,向他化乞,他便到石巖邊拾些石子,置於釜中,煮了一刻拿來共食,猶如洋薯,其人飽餐而去。去之時,他與之言曰:「請勿與外人言!」又過了些時,他想,我在此修行這許多年了,也要結結緣吧。如是走到廈門,在一大路旁,搭一茅蓬,做施茶工作。這時是萬歷年間,皇帝的母親皇太後死了,要請高僧做佛事,先想在京中請僧,因此時京中無大德高僧,皇太後乃托夢於萬歷皇帝,謂福建漳州有高僧。皇帝乃派人至福建漳州,迎請許多僧人進京做佛事,這些僧人都把行裝整理進京,恰在這路邊經過。其僧問曰:「諸位師傅,今日這樣歡喜到哪裏去啊?」眾曰:「我們現在奉旨進京,替皇帝做佛事超薦太後去!」曰:「我可同去否?」曰:「你這樣的苦惱,怎能同去呢?」曰:「我不能念經,可以替你們挑行李,到京中看看也是好的。」如是就和這些僧人挑行李進京去了。這時皇帝知道他們要到了,乃叫人將金剛經一部,埋於門檻下,這些僧人都不知道,一一的都進宮去了。惟有這位苦惱和尚行到那裏,雙膝跪下,合掌不入。那裏看門的叫的叫,扯的扯,要他進去,他也不入。乃告知皇帝,此時皇帝心中有數,知是聖僧到了,遂親來問曰:「何以不入?」曰:「地下有金剛,故不敢進來。」曰:「何不倒身而入。」其僧聞之,便兩手撲地,兩腳朝天,打一個筋鬥而入。皇帝深敬之,延於內庭款待,問以建壇修法事。曰:「明朝五更開壇,壇建一臺,只須幡引一幅,香燭供果一席就得。」皇帝此時心中不悅,以為不夠隆重,猶恐其僧無甚道德,乃叫兩個禦女為之沐浴。沐浴畢,其下體了然不動,禦女乃告知皇帝,帝聞之益加敬悅,知其確為聖僧,乃依其所示建壇,次早升座說法,登臺打一問訊。持幢至靈前曰:「我本不來,你偏要愛,一念無生,超升天界!」法事畢,對帝曰:「恭喜太後解脫矣!」帝甚疑惑,以為如此了事,恐功德未能做到。正在疑中,太後在空中曰:「請皇上禮謝聖僧,我已得超升矣!」帝驚喜再拜而謝,於內庭設齋供養。此時其僧見帝穿著花褲,目不轉瞬。帝曰:「大德歡喜這褲否?」遂即脫下贈之。僧曰:「謝恩!」帝便封為龍褲國師。齋畢,帝領至禦花園遊覽,內有一寶塔,僧見塔甚喜,徘徊瞻仰。帝曰:「國師愛此塔乎?」曰:「此塔甚好。」曰:「可以將此塔敬送於師!」正要人撤送漳州修建,師曰:「不須撤送,我拿去就是!」言說之間,即將此塔置於袖中騰空即去,帝甚驚悅,嘆未曾有。諸位!請看這是什麽一回事呢?只因他出家以來,不雜用心,一向道心堅固,他的姐姐去看他也不理,衣衫破爛也不管,一匹布放了十三年也不要,你我反躬自問,是否能這樣的用功?莫說一天到晚,自己的姐姐來了不理做不到,就是在止靜後,看見監香行香,或旁人有點動靜,也要瞅他一眼,這樣的用功,話頭怎樣會熟呢!諸位只要去泥存水,水清自然月現,好好提起話頭參看!

  古人說「日月如梭,光陰似箭。」才說打七,明天就是解七了。依規矩,明天早上要考功了。因為打七是克期取證的辦法,證者證悟,見到自己本地風光,悟到如來的妙性,故曰證悟。考功就是要考察你在七天當中的功夫到了何等程度,要你向大眾前吐露出來,平常在這個時候向你們考功,是叫做討包子錢,人人要過的。就是我們打七的人人要開悟,人人可以弘揚佛法,度盡眾生的意思。現在不是說人人開悟,就是一人開了悟,也可以還得這些包子錢。所謂眾人吃飯,一人還賬。如果我們發起一片精進的道心,是可以人人開悟的。古人說:「凡夫成佛真個易,去除妄想實為難!」只因你我無始以來貪愛熾然,流浪生死,八萬四千塵勞,種種習氣毛病放不下,不得悟道,不像諸佛菩薩常覺不迷。是故蓮池說:「染緣易就,道業難成,不了目前,萬緣差別,只見境風浩浩,雕殘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燒盡菩提之種;道念若同情念,成佛多時。為眾生為己身,彼此事辦,不見他非我是,自然上恭下敬,佛法時時現前,煩惱塵塵了脫!」這十幾句話,說得何等明白和真切!染者,染汙義,凡夫的境界,總是貪染財色名利,瞋恚鬥爭。對道德二字,認為是絆腳石,一天到晚,喜怒哀樂,貪愛富貴榮華,種種世情不斷,道念一點沒有。所以功德林被雕殘,菩提種子被燒盡,假如把世情看得淡淡的,一切親友怨家,視為平等,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視一切眾生平等無二,視人饑如己饑,視人溺如己溺,常發菩提心,則可與道念相應,亦可立地成佛。故曰:「道念若同情念,成佛多時。」諸佛聖賢,應化世間,一切事情都是為眾服務。所謂拔苦與樂,興慈濟物,你我都能克己復禮,甚麽也不為自己作享受,那麽人人都無困苦,事事都能辦到了。同時你自己也隨之得到圓滿果實的報酬,如江河中的水漲了,船必自高了,你能以一種慈悲心,恭敬心對人,不自高自大,不驕傲虛偽,則人見到你一定會恭敬客氣。否則,只恃一己之才能,老氣橫秋的,或口是心非的,專為聲色名利作計,那麽就是人家恭敬你,也恐是虛偽的。故孔子曰:「敬人者,人恒敬之;愛人者,人恒愛之。」六祖曰:「他非我不非,我非卻有過!」所以,我們切莫要生是非之心,起人我之別,如諸佛菩薩為人服務一樣,則菩提種子處處下生;美善的果實,時時有收獲,煩惱自然縛不著你了。世尊所說三藏十二部經典,也是為了你我的貪瞋癡三毒;所以三藏十二部的主要就是戒定慧,就是因果,使我們戒除貪欲,抱定慈悲喜舍,實行六度萬行,打破愚迷邪癡,圓滿智慧德相,莊嚴功德法身。若能依此處世為人,那真是處處總是華藏界了。今天參加打七的多是在家大德,我們要好好降伏其心,趕緊去離纏縛,我再說一公案作為諸位的榜樣。因為你們都是發了很大的信心而來到這寶所,我不與你們解說,恐怕你們得不到寶,空手而回,不免辜負信心。希望靜心聽著:昔者唐朝有一居士。姓龐名蘊,字道玄,湖南衡陽人,世本業儒,少悟塵勞,誌求真諦。貞元初,聞石頭和尚道風,乃往謁之。問曰:「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麽人?」頭以手掩其口,龐由是豁然有省。一日石頭問曰:「子見老僧以來,日用事作麽生?」龐曰:「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乃呈偈曰:「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舍,處處沒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頭然之曰:「子以緇耶?素耶?」龐曰:「願從所慕!」遂不剃染,後參馬祖。問曰:「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麽人?」祖曰:「待汝一口吸盡千江水,即向汝道!」龐於言下,頓領玄旨,乃留駐參承二載。居士自從參透本來人後,甚麽也不做。一天到晚的單單織灑籬過活,家中所有的萬貫金銀,也一概拋於湘江之中。一日兩夫婦共說無生的道理。玄曰:「難!難!難!拾擔芝麻樹上攤!」其婦曰:「易!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其女靈照聞之笑曰:「你們二老人家,怎麽說這些話來了!」玄曰:「據你怎樣說?」曰:「也不難,也不易,饑來吃飯困來睡!」自爾機辯迅捷,諸方向之,因辭藥山。山命十禪客相送至門首,玄乃指空中雪曰:「好雪,片片不落別處!」有全禪客曰:「落在甚麽處?」玄遂與一掌。全曰:「也不得草草!」玄曰:「恁麽稱禪客,閻羅老子未放你在!」全曰:「居士作麽生?」玄又掌曰:「眼見如盲,口說如瘂。」玄嘗遊講肆,隨喜聽金剛經,至無我無人處,致問曰:「座主!既無我無人,是誰講誰聽?」主無對。玄曰:「某甲雖是俗人,粗知信向。」主曰:「只如居士意作麽生?」玄以偈答曰:「無我復無人,作麽有疏親,勸君休歷座,不似直求真;金剛般若性,外絕一纖塵;我聞並信受,總是假名陳!」主聞欣然仰嘆。一日居士問靈照曰:「古人道,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如何會?」照曰:「老老大大,作這個語話!」玄曰:「你作麽生?」照曰:「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玄乃笑。玄將入滅,謂靈照曰:「視日早晚,及午以報!」照觀竟回報曰:「日則中矣,惜天狗蝕日,父親何不出去一看呢?」玄以為事實,乃下座出戶觀之,其時靈照即登父座,跏趺合掌坐脫。玄回見靈照已亡,嘆曰:「我女鋒捷,先我而去。」於是更延七日,州牧於公頔問疾次。玄謂之曰:「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住世間,皆如影響!」言訖枕於公膝而化,遺命焚棄江湖。其夫人聞之,即告知其子。子聞之,將鋤頭撐其下額立地而去。此時其母見如此光景,亦自隱去。你看他們一家四口,都能如此神通妙用,可見你們為居士的多麽高尚!到現在莫說你們居士沒有這樣的人才,就是出家二眾,也都是與我虛雲差不多,這是多麽倒架子,大家努力吧!

  恭喜諸位!七天功德,今日圓滿,證悟過來了的,照規矩應該升堂,如朝中考試,今天正是揭榜的一天,應該要慶賀。但是常住很慈悲,明天繼續打七,使我們可以加功進步,諸位老參師傅都知道,這種因緣殊勝,不會空過光陰!各位初發心的人,要知人身難得,生死事大。我們得了一人身,更要知道佛法難聞,善知識不易值遇,今天諸位親到寶山,要借此良機努力用功,不要空手而歸。宗門下一法,我已講過,是世尊拈花示眾,一代一代的從根本上傳流下來的。所以阿難尊者,雖是佛的弟弟,又隨侍佛出家,而他在世尊前,未能大徹大悟,待佛滅後,諸大師兄弟不準他參加集會。迦葉尊者曰:「你未得世尊心印,請倒卻門前剎竿著!」阿難當下大悟。迦葉尊者乃將如來心印付之,是為西天第二祖;歷代相承,至馬鳴、龍樹尊者後,天臺北齊老人,觀其中觀論,發明心地,而有天臺宗。這時宗門下特別大興,後來天臺衰落,至韶國師由高麗翻譯歸來,再行興起。達磨祖師是西天二十八祖,傳來東土,是為第一祖。自此傳至五祖,大開心燈,六祖下開悟四十三人;再由思師、讓祖至馬祖,出善知識八十三人,正法大興,國王大臣莫不尊敬。是以如來說法雖多,尤以宗下獨勝。如念佛一法,亦由馬鳴、龍樹之所贊揚。自遠公之後,永明壽禪師為蓮宗六祖,以後多由宗門下的人所弘揚。密宗一法,經一行禪師發揚之後,傳入日本,我國即無相繼之人。慈恩宗是玄奘法師興起,不久亦絕。獨以宗門下源遠流長,天神歸依,龍虎歸降,八仙會上的呂洞賓,別號純陽,京川人,唐末三舉不第,無心歸家,偶於長安酒肆,遇鍾離權,授以延命之術。洞賓依法修行,後來乃飛騰自在,雲遊天下。一日至廬山海會寺,在鐘樓壁上書四句偈雲:「一日清閑自在身,六神和合報平安;丹田有寶休問道,對境無心莫問禪!」未幾道經黃龍山,睹紫雲成蓋,疑有異人,乃入謁。值黃龍擊鼓升座,呂遂隨眾入堂聽法。黃龍曰:「今日有人竊法,老僧不說!」洞賓出而禮拜。問曰:「請問和尚: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黃龍罵曰:「這守屍鬼!」洞賓曰:「爭奈囊中自有長生不死藥。」黃龍曰:「饒經八萬劫,未免落空亡。」洞賓忘了「對境無心莫問禪」的功夫,大發瞋心,飛劍斬黃龍。黃龍以手一指,其劍落地,不能取得。洞賓禮拜悔過,請問佛法。黃龍曰:「半升鐺內煮山川,即不問,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洞賓於言下頓契玄旨,乃述偈懺曰:「棄卻瓢囊擊碎琴,從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後,始覺當年錯用心!」此是仙人歸依三寶,求入伽藍為護法的一例。道教在洞賓之手亦大興起來,為北五祖;紫陽真人,又是閱祖英集,而明心地的南五祖;故此道教亦是為佛教宗門所續啟。孔子之道傳至孟子失傳,直至宋朝周濂溪先生從宗門發明心地,程子、張子、朱子等,皆從事佛法,故宗門有助儒道一切之機,現在很多人把宗門這一法輕視,甚至加以毀謗,這真是造無間業。你我今天有此良緣,遇期勝因,要生大歡喜,發大誓願,人人做到龍天歸依,使正法永昌,切莫視為兒戲,好好精進用功!
  虛雲到常住打擾一切,蒙和尚及各位班首師傅,特別優待,已深為抱歉。今天又要我做主法,這個名目,我實不敢承認。現在應慈老法師年高臘長,應歸他來領導才合理。同時常住上的法師很多,都是學德兼優,我是一水上浮萍,全然無用的一個人。今天以我年紀大,要加諸客氣,這實在是誤會了。在世法尚且不以年的大小而論,如過去朝中赴科考的人,不管你年紀多大,而對於主考者,總是稱為老師,都要尊敬他,不能講年齡的;在佛法中更加不能了。如文殊菩薩,過去久遠,業已成佛,曾教化十六王子。阿彌陀佛是十六王子之一,釋迦牟尼佛也是他的徒弟,到了釋迦成佛的時候,他便為之輔弼,可見是平等一味,無有高下的。故此請諸位不要誤解了,現在我們在參學方面來講,總要以規矩法則為尊。常住上發起道心,講經打七,弘揚佛法,實為希有、難得的因緣,諸位都不避風塵,不憚勞倦,這樣的忙碌,也自願的來參加,可見都有厭煩思靜的心。本來你我都是一個心,只因迷悟有關,故有眾生,終日忙碌,無一日休閑,稍作思惟,實乃無益。但是有種人一生在世,晝夜奔忙,癡想豐衣足食,貪圖歌臺舞榭,惟願子孫發富發貴,萬世的榮華,到了一氣不來,做了一個死鬼,還要想保祐他兒女,人財興旺,這種人真是愚癡已極!還有一種人,稍知一些善惡因果,要做功德,但是只知打齋供僧,或裝佛像,或修廟宇等,一些有漏之因,冀求來生福報,因他不解無漏功德的可貴,故偏棄不行。妙法蓮華經雲:「若人靜坐一須臾,勝造恒沙七寶塔。」因為靜坐這一法,可以使我們脫離塵勞,使身心安泰,使自性圓明,生死了脫。一須臾者,一剎那之間也。若人以清靜心,返照回光,坐須臾之久,縱不能悟道,而其正因佛性已種,自有成就之日。若是功夫得力,一須臾之間,是可以成佛的。故楞嚴經阿難尊者曰:「不歷僧祇獲法身。」但是你我及一般人,平常總是在塵勞裏,在喜怒裏,在得失裏,在五欲裏,在一切圖快活亨用裏過活。而今一到禪堂中,一聲止靜,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六根門頭,猶如「烏龜息六」樣的,任甚麽境界也擾你不動。這是修無為法,也是無漏法。故以金銀等七種寶物造塔,如恒河沙數之多,猶不能及此「靜坐」一須臾之功德也。烏龜息六是一譬喻。因為海狗喜食魚鱉,一見烏龜在海灘上爬,它就跑去吃它。烏龜知其要吃它,便把四只腳,一個頭,一條尾,統通縮進殼裏去,海狗見之咬它不著,空費一番辛苦,棄而他去,此時烏龜亦脫其險。我們人生在世,無錢的為衣食忙得要死,有錢的貪婪色欲不得出離,正如被海狗咬著,若知其害,便把六根收攝,反照回光,都可以從死裏得生的。前兩晚說過宗門下這一法,是正法眼藏,是如來心法,是了生脫死的根本。如講經等法門,雖然是起人信解,但是大都是枝葉上的文章,不容易大開圓解的。如要想以講經等法子來了生脫死者,還須要經過行證,是很為難的。故從來聽到講經等及其他法門中顯現神通與立地悟徹者,比宗門下少。因為宗門下不但說是比丘和居士有不可思議的手眼,就是比丘尼也有偉大的人才。昔者灌溪尊者,是臨濟的徒弟。在臨濟勤學多年,未曾大徹大悟,乃去參方。至末山尼僧處,其小尼僧告知末山,末山遣侍者問曰:「上座是為遊山玩景而來,抑是為佛法而來?」灌溪只得承認為佛法而來!末山曰:「既是為佛法而來,這裏也有打鼓升座的法則!」遂升座。灌溪初揖而不拜,末山問曰:「上座今日離何處?」曰:「路口!」末山曰:「何不蓋卻?」溪無法,始禮拜。溪問:「如何是末山?」末山曰;「不露頂!」曰:「如何是末山主?」曰:「非男女相!」溪乃喝曰:「何不變去?」末山曰:「不是神,不是鬼!變個甚麽?」灌溪不能答,於是伏膺。在該處作園頭三年,後來大徹大悟。灌溪上堂有雲:「我在臨濟爺爺處得半杓,末山娘娘處得半杓,共成一杓,吃了,直至如今飽不饑!」故知灌溪雖是臨濟的徒弟,亦是末山的法嗣。可見尼眾中也有這樣驚世的人才,超人的手眼。現在你們這樣多的尼眾,為甚麽不出來顯顯手眼,替前人表現正法呢?須知佛法平等,要大家努力,不要自生退墮,錯過因緣。古人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不放身心靜片時!」你我無量劫來,流浪生死者,只為不肯放下身心清凈修學,而感受輪回,不得解脫。所以要大家放下身心,來靜坐片時,希望漆桶脫落,共證無生法忍!

  今日是兩個七的第二天,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各位來參加的日益增多,可見上海地方的人,善心純厚,福德深重;更可見人人都有厭煩思靜、去苦趨樂的要求。本來人生在世,苦多樂少,且光陰迅速,數十年眨眼就過去了;縱如彭祖住世八百載,在佛法中看來,甚為短促;在世人看來,是人生七十古來稀了。你我現在知道這種如幻如化的短境,無所留戀,來此參加這個禪七,真是夙世善根。但是修行一法,貴在有長遠心;過去一切諸佛菩薩,莫不經過多劫修行,而能成功。楞嚴經觀世音菩薩圓通章曰:「憶念我昔無數恒河沙劫,於時有佛出現於世,名觀世音。我於彼佛發菩提心,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由此可見觀世音菩薩不是一天兩天的時光,就成功了的。同時他便公開的將他用功的方法,講給我們聽。他是楞嚴會上二十五圓通的第一名。他的用功法子是從聞、思、修,而得耳根圓通的入三摩地。三摩地者,華言正定。故他繼著又說:「初於聞中,入流亡所。」這種方法,是以耳根反聞自性,不令六根流於六塵,是要將六根收攝流於法性。故繼著又說:「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又說:「如是漸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這意思即是要我們把這反聞的功夫不要滯疑,要漸次增進,要加功用行,才能得「覺所覺空;空覺既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現前。」這種境界,既自以反聞聞自性的功夫,把一切生滅悉皆滅已,真心方得現前。即是說狂心頓歇,歇即菩提。觀世音菩薩到了這種境界,他說:「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我們今天學佛修行,也要這樣先把自己的功夫做好,把自性的貪、瞋、癡、慢等一切眾生度盡,證到本來清凈的妙覺真心,然後上行下化,如觀世音菩薩這樣的三十二應,隨類化度,才能有力量。所以觀世音菩薩,或現童男童女身,化現世間,世人不知觀世音菩薩業已成佛,並無男女人我之相,他是隨眾生的機而應現的。但世間人一聞觀世音菩薩之名,都覺得有愛敬之心,這無非是過去生中持念過他的聖號;八識田中,有這種子,乃起現行。故經雲:「一入耳根,永為道種。」你我今天來此熏修,當依諸佛菩薩所修所證之最上乘法。現在這種法,是要明本妙覺心,即是說見性成佛。假如不明心地,則佛不可成;要明心地,須行善道為始。我們一天到晚,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則福德自此增長;加以一句話頭,時刻提起,一念無生,當下成佛。諸位把握時間,莫雜用心,好好提起話頭參去!

  今天第二七的三天又過去了,功夫做純熟了的人,動靜之中,都有把握,有什麽心去分別他一七、二七,三天、兩天呢。但是初發心的人,總要努力精進,莫糊糊塗塗的打混,把光陰錯過了。我現在再說一譬喻給你們初發心的聽,希望好好聽著:諸方禪堂中所供的一位菩薩,是一位聖僧,他是釋迦如來的老表,名阿若憍陳如尊者,世尊出家時,他的父王派父族三人,母族二人,往雪山照顧他。此尊者是母族二人之一。世尊成道後,初至鹿野苑,為之說四諦法。這位尊者最初悟道,同時此尊者是世尊諸大弟子中第一位先出家者,故名聖僧。又名僧首。他的修行方法,在楞嚴經中很明顯的說:「我初成道,於鹿苑中,為阿若多。五比丘等,及汝四眾,言一切眾生,不成菩提及阿羅漢,皆由客塵煩惱所誤,汝等當時因何開悟,今成聖果?」這是佛告訴我們不成菩提,及阿羅漢的原因。並追問當時在會諸大弟子的開悟,是用何法而成功的?這時候獨有憍陳如尊者了解這個法子。所以他在這會中站立起來,答覆世尊曰:「我今長老,於大眾中,獨得解名,因悟客塵二字成果。」他說了之後,再對世尊作解釋似的說:「世尊!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宿食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住;若實主人,自無攸往。如是思惟: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為客義。又如新霽,清陽升天,光入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如是思惟:澄寂名空,搖動名塵,以搖動者,名為塵義。」他這一說,把主客二字,說得何等明顯!但是你要知道,這是一個譬喻。是告知我們用功下手的方法,即是說,我們的真心是個主,他本是不動的;動的是客,即是妄想。妄想猶如灰塵,灰塵很微細,它在飛騰之時,要在太陽照入戶牖時,或空隙之中,才看得見。即是說,我們心中的妄想,在平常的動念中,並不知道,一到清靜修行靜坐,用功的當中,才知道許多的雜念,在不斷的起伏。在這妄念沸騰的當中,如果你功夫不得力,那就作不得主,故不得悟道。流浪生死海中,今生姓張,再生又姓李。如客人投宿旅店一樣,是沒有一個久遠的時間,住得不動的。但我們的真心,卻不是這樣;它總是不去不來不生不滅的常住不動,故為主人。這個主人,好比如虛空塵土飛出,虛空總是寂然不動。又如旅店裏的主人,他老住在店中,不到其他地方去的。在名相上講:塵者,塵沙;是煩惱之一。要到菩薩的地位,才能斷得了。妄者、妄惑;惑有「見惑」八十八使;「思惑」八十一品,見惑由「五鈍使」而來,修行的人,先要把見惑斷盡,才能證入須陀洹果。但這步功夫非常的難,斷除見惑,如斷四十裏的逆流,可見我們用功的,是要有甚深的力量;思惑斷盡,才能證到阿羅漢果,這種用功是漸次的。我們現在只借一句話頭,靈靈不昧,了了常知,甚麽見惑思惑,一刀兩斷,好似青天不掛片雲,清陽升天,即是自性的光明透露。這位尊者,悟了這個道理,認識了本有的主人。你我今天用功第一步,要把客塵認識,客塵是動的,主人是不動的,如不認識,則功夫無處下手,依舊在打混的空過光陰,希望大家留心參看!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這回玉佛寺打禪七,真是因緣殊勝。各方信心男女居士們這樣踴躍的來參加,種下這一成佛的正因,可說是稀有難得。釋迦牟尼佛說妙法蓮華經雲:「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共成佛道!」人生在世數十年的光陰,不知不覺的過了,在這當中,有錢的人,或貪酒色財氣;無錢的人,都為衣食住行,而勞碌奔波,很少有一清閑自在的,真是苦不堪言。但是這種人,偶一走到佛寺裏,見此寂靜莊嚴的梵剎,心生歡喜,或見佛菩薩形像而隨口聲稱佛名者;或心生清靜而起感慨,稱贊如來吉祥而生稀有者;這都是過去生中有甚深善根,由此皆得成佛。因為人們平時眼中見到的風花雪月,耳中聽到的歌舞歡聲,口裏貪著的香美珍味等,惑染思想;這惑染思想是散亂心,是生死心,是虛妄心;今天能夠在塔廟中,稱一聲佛號,這是覺悟心,是清靜心;是成佛的菩提種子。佛者,梵語佛陀,華言覺者。覺者,覺而不迷,自性清靜,即是有覺悟心。我們今天不為名利而來,也是覺悟力的作用。但是有許多恐是聞其打禪七之名,而不知其打禪七之義,以一種稀奇心而來看熱鬧的,這不是上上心。現在既到此地,如人到了寶山,不可空手而回,須發一無上的道心,好好的坐一枝香,種一成佛的正因,將來大家成佛。昔日釋迦牟尼佛,有一弟子,名須跋陀羅,家裏貧窮孤獨,無所倚靠,心懷愁悶,要隨佛出家。一日至世尊處,剛巧是世尊外出,諸大弟子為之觀察往昔因緣,八萬劫中,未種善根,乃不收留,叫他回去。此時須跋苦悶已極,行至城邊,忖思業障如此深重,不如撞死為好!正要尋死,不料世尊到來,問其所以,須跋一一答之。世尊遂收為徒弟,回至其所,七日之中,證阿羅漢。諸大弟子,不解其故,請問世尊。世尊曰:「你們只知八萬劫中之事!八萬劫外,他曾種善根。他那時亦很貧窮,采樵為活,一日在山中遇虎,無所投避,急忙爬於樹上。虎見他上樹,就圍繞而嚙。樹欲斷了,他心中甚急,無人救援。忽而思惟大覺佛陀,有慈悲力,能救諸苦。乃口稱:‘南無佛,快來救我!’虎聞南無佛聲,乃遠避之,未傷其命;由此種下正因佛種,今日成熟,故證果位。」諸大弟子聞此語,心懷喜悅,嘆未曾有!你我今天遇此勝緣,能來此坐一枝靜香,則善業已超過多倍,千萬勿為兒戲。若為熱鬧而來,那就錯過機會了!

  深具信心的人,在這堂中,當然是努力用功的。老參上座師傅們功夫當然已很純熟,但是在這純熟之中,要知道回互用功,要窮源徹底,要事理圓融,要靜動無礙,不要死坐,不要沈空守寂,貪著靜境。如果貪著靜境的話,不起回互之助,即是死水中魚,無有跳龍門的希望;也就是挾冰魚,那是無用的。初發心用功的,要痛念生死,要生大慚愧,把萬緣通身放下,才能用功有力量。如果放不下,生死是決定不了的。因為你我無始以來,被七情六欲所迷,現在從朝至暮,總是在聲色之中過日子,不知常住真心,所以沈淪苦海。現在你我已覺悟世間上的一切都是苦惱,可以盡情放下,立地成佛!

  這次參加來打七的,以我看起來,初發心的男女們占多數。所以規矩法則都不懂,舉足動步處處打人閑岔,幸常住很慈悲,種種成就我們的道業;諸位班首師傅們,也發了無上的道心來領導,使我們可以如法修持,這是萬劫難逢的機會。我們要勇猛精進,要內外加修。內修,即是單單的參一句「念佛是誰」的話頭,或念一句「阿彌陀佛」,不起貪瞋癡恚種種其他念頭;使真如法性得以透露。外修,即是戒殺放生,將十惡轉為十善,不要一天到晚酒肉薰天,造無邊的罪業。須知佛種是從緣起的,惡業造得多,墮地獄是必定的,善業培得多,福利的果實自然會給你來享受。古人教我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就是這個道理。你看昔琉璃大王,誅殺釋種的因緣,就知道了。近來世界人民遭難,殺劫之重,皆是果報所遭;每每勸世人要戒殺放生,吃齋念佛者,也就是要大家免遭因果輪回之報;諸位須當信奉,種植善因,成就佛果。

  「浮生若夢,幻質匪堅,不憑我佛之慈,曷遂超升之路?」我們在這如夢如幻的生活中,顛顛倒倒的過日子,不知佛的偉大,不思出離生死,任善惡以升沈,隨業力而受報,所以世間上的人,總是作善者少,造惡者多;富貴者少,貧賤者多。六道輪回,苦楚萬狀。有的朝生暮死,或數年而死者,或多年而死者,都不能自己作主,故須憑佛陀的慈悲主義,才有辦法。因佛與菩薩,有慈悲喜舍等行願力量,能夠令我們出離苦海,達到光明的彼岸。慈悲者,見一切眾生有甚痛苦,以憐湣愛護之心去救度,令其離苦得樂。喜舍者,見一切眾生做一切功德,或發一念好心,都要隨喜贊嘆。對一切眾生有所須求者,都要隨其所需而施與之。世尊在因地修行時,總是行的舍頭腦骨髓的菩薩道。所以他老人家曾說:「三千大千世界,無有一芥子許地,不是我舍身埋骨的地方!」今天諸位要努力把話頭看住,不要把光陰空過了。

  恭喜諸位兩個禪七圓滿,功德已畢,馬上就要解七,要與諸位慶賀了!以古人來說,本沒有甚麽結七解七,一句話頭參到開悟為期。現在你們悟了未悟,我們總依規矩而作。在這時期中,諸位不分晝夜,而目的是為開悟,是為佛門中培植人才;如果是打混把光陰空過,那是辜負了這段時光。今天常住上的大和尚,與各位班首師傅,依古人規則,來考察你們的功夫,希望不要亂說,只要真實將自己的功夫見地,當眾答一句;相當者常住為你們證明。古人說:「修行三大劫,悟在剎那間。」功夫得力,一彈指頃,就悟過來了。昔者瑯琊覺禪師,有一女弟子親近他參禪,瑯琊禪師叫他參「隨他去!」這女子依而行之不退,一日家中起火,其女曰:「隨他去!」又一次他的兒子掉在水中,傍人叫他,他曰:「隨他去!」萬緣放下,依教行之。又一日,在家中炸油條,其夫在燒火,他將面條向鍋中一拋,炸聲一響,當下悟道,即將油鍋向地下一倒,拍手而笑。其夫以為瘋了,罵曰:「你如此作甚麽?不是瘋子嗎!」曰:「隨他去!」即往覺禪師處求證,覺禪師為之證明,已成聖果。諸位今日悟了的站出,道一句看!(久之無人敢答,老人即出堂,繼由應慈老法師等考問,待止靜後,老人再進堂。一一警策畢,開示雲:)紅塵滾滾,鬧市紛煩,哪有功夫和心思來到這裏靜坐參話頭呢?只以你們上海人的善根深厚,佛法昌盛,因緣殊特,才有這樣一回大事因緣。中國的佛教,自古以來雖有教、律、凈、密諸宗,嚴格的檢討一下,宗門一法,勝過一切。我早已說過了,只以近來佛法衰微,人才未出,我過去也曾到各處掛單,看起來現在更加不如昔日了。說來我也很慚愧,甚麽事也不知道,承常住的慈悲,各位的客氣,把我推在前面,這應該要應慈老法師承當才對!他是宗教兼通的善知識,真正的前輩老人家,不必要我來陪伴了。我現在甚麽事也不能做了,願各位要好好的追隨前進,不要退墮。溈山祖師雲:「所恨同生像季,去聖時遙,佛法生疏,人多懈怠,略伸管見,以曉後來。」溈山德號靈祐,福建人,親近百丈祖師,發明心地。司馬頭陀在湖南看見溈山地勢很好,要出一千五百個人的善知識所居之地。時溈山在百丈處當典座,司馬頭陀見之,認為是溈山主人,乃請他老人家去溈山開山。溈山老人是唐朝時候的人,佛法到唐朝只是像法之末葉,所以他自己痛恨生不逢時,佛法難曉,眾生信心漸漸退失,不肯下苦心修學,故佛果無期。我們現在距溈山老人又千多年了,不但像法已過,即末法亦已過去九百余年矣,世人善根更少了,所以信佛法的人很多,而真實悟道的人很少。我以己身來比較一下,現在學佛法是方便多了。在鹹同之時,各地寺廟統統焚毀了,三江下惟有天童一家保存。至太平年間,由終南山一班老修行出來重興,那時候,只有一瓢一笠,那有許多嚕嗦。後來佛法漸漸昌盛,各方始有挑高腳擔的。直到現在,又有挑皮箱的了,對佛法真正的行持,一點也不講了。過去的禪和子要參方,非要走路不可。現在有火車、汽車、輪船、飛機,由此都想享福,不想吃苦了,百般的放逸也加緊了,雖然各方的佛學院也隨時倡導,法師們日漸增多,可是根本問題,從此棄之不顧,一天到晚專註在求知解,不求修證,同時也不知修證一法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永嘉證道歌雲:「但得本,莫愁末,如凈琉璃含寶月。嗟末法,惡時世,眾生福薄難調制,去聖遠兮邪見深,魔強法弱多怨害;聞說如來頓教門,恨不滅除令瓦碎。作在心,隱在身,不須怨訴更尤人;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吾早年來積學問,亦曾討疏尋經論,分別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卻被如來苦呵責,數他珍寶有何益!」他老人家去參六祖大徹大悟,六祖號之為「一宿覺」。所以古人說:尋經討論,是如入海算沙;宗門下的法子,是如金剛王寶劍,遇物即斬,碰鋒者亡,是立地成佛的無上法門。且如神贊禪師,幼年行腳,親近百丈祖師開悟後,回受業本師處。本師問曰:「汝離吾在外,得何事業?」曰:「並無事業!」遂遣執役。一日本師澡浴。命贊去垢,神贊拊其背曰:「好所佛堂,而佛不聖!」本師未領其旨,回首視之。神贊又曰:「佛雖不聖,且能放光!」又一日本師在窗下看經,有一蜂子投向紙窗,外撞求出,贊見之曰:「世界如許廣闊,不肯出,鉆他故紙驢年去!」並說偈曰:「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太癡,百年鉆故紙,何日出頭時!」本師聞之,以為罵他,置經問曰:「汝出外行腳如許時間,遇到何人,學到些甚麽,有這麽多話說?」神贊曰:「徒自叩別,在百丈會下,已蒙百丈和尚指個歇處,因念師父年老,今特回來欲報慈德耳!」本師於是告眾,致齋請贊說法,贊即升座舉唱百丈門風曰:「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本師於言下感悟曰:「何期垂老,得聞極則事!」於是遂將寺務交給神贊,反禮神贊為師。請看這樣的容易,是何等灑脫!你我今天打七打了十多天,何以不會悟道呢?只因都不肯死心踏地的用功,或視為兒戲,或者認為參禪用功,要在禪堂中靜坐才好。其實這是不對的,真心用功的人,是不分動靜營為和街頭鬧市,處處都好。昔日有一屠子和尚,在外參方,一日行至一市,經過屠戶之門,有許多買肉的都要屠戶割精肉給他們。屠戶忽然發怒,將刀一放曰:「那一塊不是精肉呢?」屠子和尚聞之,頓然開悟。可見古人的用功,並不是坐在禪堂中方能用功的,今天你們一個也不說悟緣,是否辜負光陰,請應慈老法師與大和尚等再來考試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