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光陰–劉雨虹

人生到處知何似

1969年,身心都病的不可開交,對於自己來說,頭上的四方天,已經塌下來三個角了,還剩下一個角,在那裏搖搖欲墜。(南閻浮提眾生以病苦為良藥:)) 身體不好雖然是一件困擾的事,但是最困擾的,卻是人生的問題。一個人在病苦之中,才會激起對生命的疑問,尤其是活到了四十多歲,病苦之中,才認真懷疑到生命的究竟,生命的來去。

如果死了,一切是否就此消滅?入世間的數十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世界上的紜紜眾生,以及眾生以外的一切事物,又都是怎麽一回事? 談到對生命的疑問,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這個問題自幼一直在腦際出現,只不過,它僅是飛鳥掠空的一剎那,或者因時因地偶然在意識中閃爍一下而已。 隨著年齡的增加,這些問題飛越在腦際的次數,愈來愈多了,停留在腦際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由於自己的這個個性,一向對人世間的怪事、不平常事、和不平常人,都喜歡去探悉一下究竟,所以,平常花在尋仙訪道、以及奇聞怪事方面的時間真不算少。 初次聽到老師的名字,是在1965年。有一天,朋友邀我同遊土城承天寺,那天同去的還有淡江的一位李教授。我們在步行上山的過程中,李君沿途向我解說了一些佛學名詞和一些佛學概念。

當時我似乎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覺得佛法並不完全是宗教,佛法似乎是超越宗教的。

李君並且告訴我,南老師每周在師大講佛學,如果我對佛學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聽。

一來我對此事沒太積極,二來當時工作忙碌,沒有閑暇,雖然也托人打聽了一下,總沒有結果。

一拖就是四年過去了,1969年底,由於田太太的介紹,終於在師大聽到了老師的佛學概論演講。

這是初次正式聽到佛法,當時,自己內心啟發了光明,佛學對生命的問題,可能有了回答。為了追尋這個答案,忽然覺得人生有了目標。

當一個人對生命問題弄不清楚的時候,世上一切的金錢地位和學問,甚至於每天穿衣吃飯,都不算是人生的目標,這些事只能是維持生存的事情而已。 五十九年的春天,我參加了老師主持的禪學班,因為佛學的基礎太差,所以在開始的時候,只能做個旁聽生而已。

景德傳燈的時間

禪學班開課的第一天,我們先買了一本景德傳燈錄,九點一刻下課,我急急忙忙回家。從青田街回到家中,大約是九點半了,來不及洗臉泡茶,我已不自主的坐下來,先翻一翻再說吧!

一頁一頁的翻下去,看下去,這真是一木奇妙的書,一本我從未看見過的書。我一向喜愛閱讀,但是,這本書中記載的事,所用的字句,所說的人物,好像是劉姥姥眼中的大觀園一樣……。

起來喝杯茶再好好看吧!我心中這樣想,因為覺得實在太口渴了。 放下了書,無意擡頭望去,時鐘已經指在淩晨一點半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心中想,分明才坐下來幾分鐘嘛! 急忙再核對其他的鐘表,最後撥到了報時臺的電話,才證明真的是午夜以後了。 四周忽然出奇的寂靜,整個的一條街,都進入了夢鄉(當時都是日式平房),夜氣從屋外一波一波的湧入室內。 從那一刻起,我對所謂的”時間”,產生了新觀念,時間的絕對性,似乎是可被主觀的心意識所否定。 換句話說,時間並不是絕對的,在不同的狀態、不同的境界、不同的空間條件下,時間都是不同的。再進一步說,人類的心意識,也許可以不受宇宙中時間的影響,至少,人類可以適應宇宙間的時間。 如果我的懷疑屬實,那麽,時間的定義到底是什麽?人類的心意識又是什麽?在宇宙間數不盡的億萬歲月中,對於某些生命而言,會不會是剎那之間呢? 這些一連串的疑問,直到我看到了佛學中的一句話,”一念萬年,萬年一念。”才開始了解一些,原來在佛法中,時間的觀念,絕對不是我們平常所了解的。

禪學班的老學生

禪學班的半年時間中,佛學對於我,就好像一大桌酒菜,忽被一個饑民發現了一樣,不停的大嚼起來了,當時的心理也頗為復雜。 有一天,班上一位年輕的王同學,發表了見解,他說了一大堆我完全不懂的,記得他最後批評他人的見解,認為是”頭上安頭”等等。(呵,這個莽撞的王同學,不知道是不是王紹番先生) 當我聽了他的一篇話,心中大吃一驚,對於年輕的同學如此深入佛學,心中更生慚傀,自己這個老學生,去日苦多,如不加緊努力,以光陰上來說,已是落後太多了。 另一方面,又不免慨嘆,他人在年輕時,已有機緣接觸這個奇妙的禪學了,為什麽我卻等到半生以後呢?過去的幾十年,我都在幹什麽啊! 想到這裏,心中更加著急起來,下定決心,要加倍努力,來彌補時間的劣勢,好在,我已沒有工作的負擔,正好全力以赴。 所以,天氣雖然越來越熱,我的生活卻以禪學班的學生作為全天候的目標,每天按時打坐,按時讀書,努力不懈。 關於打坐,也是生平初次學習,一方面年紀不輕了,另一方面因多年的關節痛,使得我盤腿都有困難,好在當一個人熱衷於一件事時,常有不畏艱難的勇氣,所以,就散亂的盤起腿來,照坐不誤。

在開始的一段時間,每次只能坐上七分鐘、十分鐘。兩腿就受不住了,所以就采取每次時間少,每天多坐幾次的辦法。過了兩個多月以後,才漸漸的進步,每次可以坐十五分鐘了。在禪學班的半年中,我每天打坐的時間,加起來總有一個小時左右。 老師在上課的時候,常常談到”行住坐臥”都要在定中,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句話而已,這句話與我毫不相幹,至於說到底”定”是什麽意思,我也絲毫不知,好像也只是一個字眼,對我不發生關聯。 ” 每周日的上午,規定要集體靜坐,並且把一周來靜坐心得寫成書面報告。在我的報告中,除了記載每天打坐的時間外,我所寫的心得就是:腿酸、腳麻、出汗、發熱等等。 看了我的報告,老師就會說,這是身體方面的感受,要多體會念頭的來往等等。 可是我根本不能了解,所謂念頭來往,到底是個什麽事情,所以也只好聽著而已,念頭這兩個字,與我根本扯不上關系。 直到有一天,當大家在輪流報告心得時,一位林同學的心得報告,才使我明白了一些,而使念頭與我,扯上了一點關系。 林君說,他是初到電力公司,擔任高壓電裝置的外勤工作,高壓電的機器很大,每天搬來弄去,工作完畢回家,都是精疲力盡,他自己認為,身體和精神都支持不下去了。有一天,他忽然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在搬動工作中,自己假設是打坐中,不要去想是在搬機器(大意如此),當他試驗了一天,晚上下班回家,果然不再有精疲力盡的感覺了。 林君的一篇話,使我對身心二事,有了一些體會。在此以前,我只能體會到身,不能註意到自己的心念。

有一天,晚上照例去打坐,當我剛盤好兩腿,開始打坐時,,兩耳之中忽然雷聲轟轟,大響起來,把我嚇得以為內耳不平衡的毛病又發作了,連忙散腿下座,就在這一剎那間,耳中的雷聲,在頭部中間會合,變成一股氣,從鼻孔中沖出來了。 這一切都是在剎那間發生,幾乎是同時發生,使得我手足無措。 本來我在左邊躺下時,因為內耳不平衡的問題,總覺得房子是歪的,可是這次耳朵中打雷以後,在睡覺時發現,房子己經不歪了。 這一喜非同小可,次日上課前,連忙請教老師,當時老師卻笑而不答。等到上課的時候,老師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就是:打坐的時候,是在什麽時間最清凈,沒妄念?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老師就對著我說:”你說!” 我瞠目結舌,不知道如何回答,結果老師只好自己回答了。原來在剛剛上座時,盤好了腿,端正姿勢後的一剎那,頭腦最為清凈,這時,妄想還沒有開始,等到過了一會兒,自己告訴自己開始打坐了,不要胡思亂想,這個告自己的念頭正是妄念,正是胡思亂想的開始。 當一個人沒有妄念的時候,身體的本能氣機,就會自然活動起來。

原來我的耳朵中氣機在動,原來那一剎那間,我的妄念還沒有開始活動,等到害怕的念頭來了,就是妄念的開始,妄念來了,氣機也停了,可惜,我當時不能聽其自然。 · 禪學班結束了,當年的年底,幾個人舉行打七用功,我自己因為家中太忙,只參加了三天就放棄了。

看光

老師曾教過我們看光的法門,以練習修定,我常在假日帶孩子和孩子的同學,到圓通寺去爬山,在山頂上,孩子們到處嬉耍,我卻獨自面對晴空,視而不見的,把自己沈醉在晴空中。後來,似乎形成了一種習慣,每當清晨醒來,不自覺的呆呆註視著白色墻壁,過了一段時間再起床。 忽然有一天,門框的邊緣,出現了寸余的光亮,好像是門框放射的光一樣,面對著這個光,覺得自在輕松,如果集中精神看去,光亮就看不見了,只有在似看非看的時候,才有光和定的體會。

蓮雲禪七

六十二年初,農歷的正月初二開始,老師主持了一次禪七 ,地點是在蓮雲禪苑的四樓。 老師以往主持過多次禪七,對於我來說,這卻是頭一次經驗。這次參加的共有三十多人,包括出家的在內,年輕的年老的,中國的美國的,人色復雜。 因為家庭的關系,我只能采取早來晚歸的方式,在持續努力上說,不免吃了一點虧,只怪自己福德資糧欠缺,此是題外之話。先說打七開始,老師一反平常的遊戲三昧,變為極端的嚴肅和認真。

在第二天的夜裏,我忽然水瀉起來,一夜之間,瀉了十幾次,第二天早晨,自覺已病,就沒有去參加。八點多鐘,李小姐打電話來問,老師又囑她問我,瀉肚子以後有沒有虛弱無力脫水的感覺,如果沒有這些現象的話,就應該覺得神清氣爽,那就是因為打坐兩天,使腸子裏積存的陳年老垢,都排瀉出來的緣故,叫我快去參加。 這時,我才註意到,自己真是神清氣爽的感覺,那種病的想法,只不過是日常習慣上,都把瀉肚子當作腸炎的觀念,才使自己覺得害了病,這個病,實際上是知識所造成的心理而已。再說當時聽了老師的指點,心中很高興,馬上又去參加了。

記得是第三天的晚上,可能因為頭一天已經瀉了體內的陳年老垢的緣故,濁氣下降,而使清氣上升,所以在我晚上回家的路上,充滿了愉快,睡下以後,仍覺得清明之極,毫無倦意,後來發覺自己一直在笑,再看一下表,知道自己已經笑到午夜以後了。 既然沒有睡意,爽性起來打坐吧! 剛上座不久,上下眼皮就劈劈拍拍的響起來了,就像是過年放的火花炮杖一樣,有光、有聲、有電,不過並沒有什麽痛苫的感覺,所以沒有理它。 第二天老師說,笑也是魔。原來笑和哭是一樣的。

黑漆桶的話頭

禪七的期間,老師叫我們參話頭,參話頭這件事,對我毫不相應,因為自己個性懶散,所以很難長時間集中於一個話頭上。這個習性,使我對念佛法門也難相應,常看到別人,手持念珠,一聲一聲的佛號,心中不免肅然起敬。可是多少次,自己試圖念佛號,結果都是越念越散亂,最後連佛號何時丟掉的,都不知道,這也是題外之話。

再回頭說參話頭吧,那時我試參了一個”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在”的話頭,糊裏糊塗的參了一天,晚上小參的時候,每人都要報告心得。其實,我雖然參了一天話頭,卻是一點竅門都沒有,更不懂”離心意識去參”,是個什麽玩意兒,我的所渭參,也不過是用知識加以分析,然後得到一個推論,於是我就說:”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處不在呢?” 我這個話頭的心得,當然是貽笑大方,好在打七的道場中,龍蛇雜處,當時的黑漆桶,一定也頗不少,有些人甚至問老師:”老師,我開悟了沒有?也有人問:”老師,我們打七幹什麽”?等等。 在這種場合中,是龍是象的人,大概不會笑話他人,是黑漆一片的人,剛來不及笑話他人,結果老師回答我道:”不是”。 其實,我內心也覺得不大對勁,自己這樣說,好像只是想碰碰運氣,所以,當時除了黑漆一片外,還加上一團漿糊。 好像是第四天吧?在晚上小參的時候,輪到一個年輕同學心得報告,他借了老師的香板,舞弄了一番,不發一言,老師卻說:”差不多,差不多”。當我正在驚異的時候,輪到另一個年輕同學了,他坐在那裏一味的傻笑,老師就說:”好了好了,以後小心保任”。 我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許多黑漆桶也都被震驚了,好一個不立文字的禪宗!這到底是什麽?是開悟嗎?是有省嗎?悟又悟個什麽?省又省個啥子? 老師教的話頭我倒沒有參,而這兩件事,倒真的成了我的話頭了。

尾聲的震蕩

關於這一次的禪七,在習禪錄影中,已有部分的記載,但是,我認為量重要的一段,卻沒有記錄下來,這一件事,成為我日後的話頭,所以也要提出來說不說。 在第七天下午,最後的總結報告中,每人都要說三五分鐘的心得或感想,有一位女士,卻特別向老師要求一個小時。老師最後答應她半小時,並且對大家說: “她是一個孤單無依的人,從西藏來臺,經過了許多人生的折磨,所以請大家發揮同情心和慈悲心,耐心聽她卅分鐘,好在學佛的人,都應該磨練忍耐心,培養慈悲心等等……” 那知道,這位女士登臺後,就對大家大訓起來了,大意是說:你們那T像是打七學佛?說說笑笑不知道慚愧等等,緊接著,她又指名道姓的責備起來。 她的這一炮,好像一顆炸彈,投擲在禪七道場中,有些被罵的人,企圖過來揍她,也有些人哭了起來,造成了混亂的局面,我看了一眼老師,見他若無所聞的樣子,臉上凝重,毫無表情,我自己心中很不自在,後來因為我推著一個要打她的人出去了,所以她有沒有罵我,我也不知道。

待我回來時,會場上已鬧成一片,臺上臺下在對吵對叫,許多人也己托詞先走了。 老師當即厲聲喝止,並且很沈重的說:完了,完了,再三要求你們忍耐,你們卻無法忍耐,十天白白糟踏了,你們沒有發起一點慈悲心,你們……

佛、魔、精神病

禪七過後,有許多閑言閑語,有人說她是魔,在最後破壞道場,在莊嚴的道場中本該法喜充滿,有了魔就不對了。 有人則說她是佛,指出了眾人的錯誤。 有人又說,她是精神病等等。 這件事使我憶起了初中時代的一位老師,他說:註意敵人給你的批評,那往往是最深刻最正確的。 那位老師,當時就是我的敵人,他對我的批評很多,當時都令我氣憤莫名,但是,夜半捫心自問,發現他批評得很對。

這次禪七的過程中,許多人,許多事,都呈現出與平常不同的現象,好像每人都不是本來的自己了。在這個道場中,兩股力量在搏鬥,護法者和破壞者的搏鬥,眾人則各隨業力旋轉,身不由己。

佛也罷,魔也罷,都是每人內心的問題,能忍辱,能反省,經得住磨練,這位女士就是佛。 激起了無明,經不起磨練,這位女士就是魔。 關鍵在於她所指責的本質,應該虛心加以反省,才是學佛人,甚至一個平常人所應該持的態度,如果認為她是精神病,而斷定其話不足取,那是自欺欺人,違反了修學的基本原則。

反省反省再反省

這個事件,引發了我對學佛的基礎認識,原來學佛是應該首先自我反省,一再反省,不斷的反省。最可怕的事,莫過於反省都不能覺察的錯誤和毛病,再看一下八十八結使,人隨時隨地都在做錯事,連認識這些錯誤都不能夠。 常常聽到有些認真學佛的人說:”我從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或者說:”從末做過害人的事”等。 是的,可能他們沒有殺人放火,但是,據我的觀察,他們卻常常在做對不起人的事,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尤其是他們的妄語綺語,一刻不停。 有人自己覺得,這些小錯無所謂,沒有關系,古人說:”莫因善小而不為,莫因惡小而為之”,過錯就是過錯,不因其小而逃脫因果。

看到了別人,自己不免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一定也是如此,隨時在造惡業而不自知,可見一個人想要”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的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為什麽反省不出來自己的毛病?一定是定力不夠,智慧缺乏。唉!千頭萬緒怎麽辦呢? *多多反省吧!隨時反省吧!仔細的反省吧!* 一旦註意到這個反省的問題,漸漸的產生了恨自己的心情,覺得天下最可恨的人,就是自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恨不能一死,以謝天下。

有了這個心理之後,對他人不免原諒多了,我本來是一個很苛求的人,到了這一步,經過一番反省,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差勁,可是別人卻都原諒我了,於是自己也就不太苛求他人,開始能原諒他人了。這樣一來,反而覺得日常生活中,不如意的人變少了。 而且每當他人有求於自己的時候,也就不像以往那樣斤斤較量,似乎產生了一種對人人彌補的心情。

準提法

禪七過後一段時間,老師正式傳授了準提法,在這 個法中,觀想是很重要的,我每天早晚各練一次,最初 觀想不大真切,後來發現,觀想父母時,易如彈指,所以 每在修法前,先註視準提菩薩一段時間,後來就容易觀 想了。 準提法修了一段時間,到底有多麽對,多麽不對, 自己也不能分辨,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了以往的問 題,而發現了一點進步。 那天,當我在最後觀想到散於虛空時,忽然發現虛 空不大相同了,與以往的虛空區別很大,這次的虛空是 真的虛空,是無邊無際無盡的,在這個虛空中,什麽都 沒有,連邊界都沒有,大得無盡無限。 回想起來,以往的虛空,『是郊外而已,在那個郊 外的虛空中,還有山有水呢! 佛法真是奇妙,怪不得佛說:”止、止,我法妙難 思”。這些法門,如果沒有親自實驗,是不可能從想像 中知道的。 修了將近一年的準提法,並沒有感到什麽益處,有 一天,我卻把它派上用場了,並且大獲全勝。

那天,我害了急性膀胱炎,因為身體的過敏性,對 於許多藥物都產生副作用,所以只吃了一粒藥就停了, 要等待次日再去看醫生。但是,當晚痛得無法人眠,正 在輾轉反側時,忽然想到了準提法,立刻就睡在床上觀 想起來,最後觀想心中的準提咒字輪,縮小成」個小明 點,再由頭頂出來,散於虛空。 此刻,身體的感受,隨著散於虛空而沒有了,痛苦 也沒有了”,我朦然睡去。 次晨醒來,小便早通,發炎不藥而愈。 這次我深深體會了心身的相互關系,當心念寂靜 時,身體的自然本能恢復,克服了病痛。 不過,準提法對我,也有二個不好的問題存在,當 時不能清楚的發覺,直到以後修了十六觀的觀日輪法, 才得到答案,留待後面再談。

都市中的半間茅棚

1972年,家中人口簡化,只剩下九歲的女兒和我 兩人,有一天,煮飯的阿婆也走了,我沒有積極找人,反 而覺得方便自在。 標準的一日,就是早上起床,小女兒上學走了,我 先打坐半小時,然後打掃房間燒開水,再去打坐半小時, 起來後就洗衣服(手洗)再坐第三次。 午飯休息後,下午再打坐兩次,女兒回來了,晚飯 後一塊看電視,我則一面看書,待她睡覺後,我再打坐 一次或兩次。 老師說,你這是半築茅棚的生活嘛! ” 總之,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有一天,在上午打坐 時,發覺自己在下沈,整個體內的氣往下沈,好像要斷 氣一樣,當時以為自己得了怪病,立刻給老師打電話, 老師說這不是病,而是氣住的初步現象,不要理會,快 點去坐,就可以更進一步了。(關於這一點,以後我發 現了疑問,又曾請教過老師。) 但是我心中仍然害怕,因為家中沒有別人,萬一我 倒下去了,女兒回家豈不嚇壞了,最後是不敢再坐了。 許多人以身殉道,我卻如此的缺乏魄力,連得定都 害怕,老師說我身見太重,我這次真正的體會了,的確 身見太重,另一方面也才知道,法財侶地,缺一而不可, 只能怨自己福薄!要加緊修福德資糧才行。

記不得為了什麽,老師說再教我個咒子!因為 我早已把大悲咒背得滾瓜爛熟,後來又學了準提咒,所 以我就說不要學了,如果有作用的話,一個就行,如果 沒有用的話,再多也沒有用,我心中想,佛說一切法,為 度一切心,我只有一心,何用許多法。 平時常持準提咒,夢中有時也在持咒,當夢中遇到 危險事,自己就說快念準提咒呀!後來自己念咒的聲 音就把自”己吵醒了。

有一天的半夜,我在黑暗中打坐,不知經過多久, 忽然看見室內的下半截,當時以為眼晴睜開了一半的 關系,就把眼晴再閉了一下,但是室內下半截仍然可 見,而上半部有窗戶的部位,反而看不見,我再用力閉 了眼晴,依然可見。 我又開始嘀咕起來,一定是眼晴出了毛病,可能眼 底網膜有問題,因為假如是眼通的話,應該是全部看見 呀!好在當時沒有什麽癀苦,就糊裏棚塗去睡了。

次日,本來要去看眼科,心想先問下老師吧,豈知 老師說有人是有這種情況,這些只是靜定中,生理功能 偶遇外光的交互作用而產生,都是屬於一種現象罷了。 想一想自己實在缺乏智慧,為什麽想不起來金剛 經上的話:”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呢!可見功夫是成年 累月積起來的,功夫不是空談,佛理通了,沒有功夫配 合也是徒然,有功夫沒有佛理和智慧更是危險,幻想一 來,自己隨著幻想去玩了,怪不得著魔的人多,而真正 用功的話,沒有一位老師指引,不知要兜多少冤枉路。 至此,我深感自己的身見太重,略知一點醫理,天 天看病,不是西醫就是中醫,有時甚至一天看兩場病, 細想起來,都是因為放不下身體。 這時候,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己緊張一樣,原來並不 自知自己的緊張,現在總算知道了。

自從開始不再看病後,身體反而比以前好起來了。

碰上道家的話

記得是1973年的春天,有一次在夜間睡眠中,忽 被小腹中的脹動感覺驚醒,頭一個念頭是:糟了,又是 什麽怪病來了?緊接著又想,隨便吧,不去理它,立刻 空掉一切念頭,進入了靜定。如此一來,發脹的感覺突 然化為烏有。 定了一會兒功夫,感到周身明熱舒暢,隱隱中,體 內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流通,產生無比的輕松柔 軟,美妙難以形容。 次日,我迫不及待的去找老師,當老師看到了我, 忽然目不轉睛的對我相起面來,接著問:怎麽一回事? 你的面色透出了陽氣? 更奇怪的是,當我剛告訴老師昨天的情形時,才說 了兩句話,老師馬上接著替我說出了一切經過,不免使 我大吃一驚,就說:怪不得人家說老師有神通,原來己 經知道了。 老師哼了一聲說:這還用得著神通嗎?老師一面 說,一面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遞給我,囑我回去好好仔 細的看,老師又說:你這個現象,類似道家的煉精化氣 功夫,以後身體會轉好了。

這一本書就是道家南宗的悟真篇,是用陰陽五行 註解的,因為我對陰陽五行之學,已有十幾年的愛好, 所以老師認為,現在己經可以看這本書了。 這一次,我更深切了解了老師的教化,『要學生一 開口,他立刻知道學生的境界,甚至不必開口,只要對 學生看上兩眼,你也就休想瞞得過他。

不僅如此,老師對於學人,完全是因人施教,絕不 是只用一種尺寸的衣服給大家穿的。說到這裏,想起 一位美國回臺參學的方君,曾對我說,他們在美國學的 禪宗,法師(日本人)對大家所教的方法,統統一樣,所 以對於任何問題,同參道友的答復也都是完全一樣的, 可是,他發現老師門下的學人,卻各人不同,真是奇妙。 當時我回答他說:佛說八萬四千法門,是因眾生業 力不同,得度的方法自然有異,修行的方法更不盡相 同,如果一個方法就行了,佛又何必多嘴費事,說了八 萬四千之多呢? 後來老師知道了方君的感嘆,也玩笑的說:”這正 是我另一門風啊!” 這句話雖然是開玩笑說的,我們卻知道是真實不 虛的。

再說悟真篇這本書,經過仔細的閱讀,我發現,如 果沒有陰陽五行的了解的話,很易發生誤解。這本書 中提到了姹女,黃婆做媒等,有一個朋友看了說:這是 道家的黃色文章。” 他的評語,真令人啼笑皆非,我對他說:這些只是 一個比喻,說明煉丹,所謂陰陽交媾,『是體內的陰陽, 並不是男人女人,而且,陰陽相合最基本的是無念,因 為五行八卦皆歸土,所以用土來代表無念,而土是黃色 為代表,所以稱為黃婆,透過了黃婆,體內陰陽才能結 合,也就是透過了無念,體內陰陽才能結丹的意思。 雖然我向他解說了很久,他仍是不信,一口咬定這 是古老黃色的色情文字,我也無可奈何。 悟真篇是正統道家丹道之學,屬於南宗’,本篇的外 集這一部分,實際上已經排除了道家一貫的寓言法象, 而進入了禪宗的心法。

所以,盡管丹道修了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最後到 了煉神還虛的境界,也都是功夫之境界,如果心地法門 沒有通達,就如禪宗所說的見地不徹的話,都沒有究 竟。 就像呂祖一樣,雖然可以長生久視,到底仍是時間 的問題,一秒鐘是時間,億萬年也是時間,仍然在時間 範圍之中,沒有超越時間,難怪黃龍禪師罵他為守屍 鬼,只是執著一個”有”,呂祖的真正解脫,卻是禪宗的 心法範圍。

道家先從煉身人手,正統的道家,最後仍要解決心 的問題才行,就像悟真篇外篇所包括的。 禪宗的頓悟,是一下子先解決心的問題,再慢慢解 決身的問題。 細想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平庸的中下根器,既不能 言下頓悟,『好慢慢的去修了。禪宗所重視的,是智慧 的解脫,這個智慧的解脫,一方面是最後的大徹大悟, 一方面是隨時隨地的小型智慧解脫,也可以說,任何境 界,都需要智慧的見地才行。老師常囑大家,多看佛 經,啟發智慧,見地不正是最危險的。許多人開始時, 都很不錯,日久或者不自覺的增上慢心來了,得少為 足,自以為已經行了,漸漸的就偏到一邊去了,而不自 知,也就是臨濟祖師所說的,正中之偏,這多半是因為 貢高我慢,不能或不願吸收任何人的指引的原故,這也 是題外之話,作為自己的警惕。

我看寶積

談到了佛經,又引出了我的一段回憶,有一次老師 要準備一些資料,把寶積經交我帶回去,將其中的一部 分,寫出摘要。 對於這一工作,我認為易如反掌,有個半天就解決 不,因為我雖不能過目成誦,但卻可一目十行,平時看 書很快,慢的時候,一行一行的看,快的時候,一頁一頁 的看,掃到了重要點,再回頭細看一下。 我這個毛病,一來因為是急脾氣,二來因為個性馬 虎,三來因為看書的興趣太廣,看多了,難免養成這個 習慣。 翻開了寶積經,先走馬觀花一遍,再逐字看一遍, 居然無法下筆。 又仔細的看一遍,又一遍,仍然無法成文。再看了 多少遍,覺得想要摘要,實在不可能,這時,不由得出了 一身冷汗。

起初認為自己能力不夠,再仔細的看幾遍,才發現 了一個真相,原來佛經已是濃縮到頂點了,其中沒有什 麽字句是可以省略的,也可以說,它的本身就是摘要 了。 難道老師不知道嗎?為什麽叫我作摘要?如果寫 出這本書及某一段的主旨,是可以的,如果要摘要,則 不可能。 後來我突然明白了,老師深知我一目十行的讀書 毛病,要提醒我,不能用走馬觀花的方法,去看經典,這 個善巧方便真是有效啊!如果直截了當告訴我,可能 我還改不了這個毛病,說不定不理那一套。事實上,對 於老師的話,我常會不以為然,因為年紀的關系,有些 社會經驗,時常先人為主,染汙太重,結果就是障道,使 我們兜圈子。寶積經的一棒子,是老師的苦心,這一棒 子,不久就在十六觀經上,使我得了些益處。

觀日輪

1973年的秋天,老師在奇巖精舍講觀無量壽佛 經,這是凈土宗的重要三經之一,因為那裏是個私人道 場,聽講的人數有限,幸虧後來就把記錄在人文世界上 發表了。 由於我從未聽過此經,又深知自己看書的毛病,所 以當記錄發表後,我就很仔細的讀了幾遍不然後又對照 原經再仔細的看過,於是,馬上練習觀日輪法。

因為修準提法的關系,所以觀想日輪,很容易的就 成功了,接著一連幾天的試驗,發覺修觀日輪法,比修 準提法自在輕松而圓滿,尤其在臨入睡時修日輪觀,更 覺效果奇妙。這時並發現,在以往的準提法中,散於虛 空後,常有一種不安全感,好像回不來了一樣。我這種 感受,當時並不太明顯,而系在觀日輪法後,因為有一 種比較的關系,才體會到的。也就是說,由於日輪觀給 我一種安全妥貼的感受,才發現準提法給我的不安全感。

我將這個感受告訴老師後,老師就笑了,說:”對你 們來說,修準提法是越級修行,你們程度不到,所以才 會如此。” 我說:”既然如此,老師何必叫我們越級修行呢?” 我心中想,大概是看我們這些老弱殘兵可伶,恨不得褙 大家過河,所以把一切法門都教了。 “可是,”老師又說:”雖是越級修行,仍是有好處 的。” 當然啦!我心中想,至少日輪觀就很方便了。 不過,我不喜歡越級修行,後來爽性改修日輪觀 。 · 「 因為修日輪觀,便我對凈土修法有了多一些了解, 修凈土是要持名念佛,達到一心不亂,臨終才能往生。 可是達到一心不亂是一件大事情,並不簡單容易,如果 修了日輪觀,藉著太陽的光,引發了自身的自性之光, 就容易達到一心不亂了。

況且,阿彌陀包含了無量光的意思,光是本體自然 功能所生,藉日輪引發了自性之光,才能夠與阿彌陀佛 的常寂光接流而往生。繼續修十六觀,西方三聖剎那 間觀想現前,臨終自然前來接引,往往就成功了,可見 修十六觀是非常重要的事。

佛光禪七

1974年甲寅舊歷年底,老師在佛光山大悲殿,主持了禪七。當我剛進入大悲殿的時候,面對著高大慈悲的觀世音,心中充滿了感動。大悲殿地方大,參加的人又多,心中的恭敬和嚴肅,再超過了平常時候,在大眾行香的時候,衣服甩動的呼呼聲,使人放下了一切塵緣。

因為多年風濕的關系,我只能坐在很軟的墊子上,而當時大家所坐的卻是一個小塌塌米,所以,最初的幾天我不斷的在調整坐墊,有時把鞋子墊在下面,有時又用衣服塞住,在鄰座的眼中大概我折騰得不輕。大約是第四天的下午,午間休息後,照例回到大悲殿入座,發現座上有一個大軟墊子,隔鄰的一位同參比丘尼告訴我,因見我坐不安穩,所以帶一個軟墊子給我用。當時內心一陣高興,一陣感動,又是一陣慚愧,很直覺的想,有了這個墊子,真應該得定,才不辜負她的好意啊。連忙排除了心中的妄念,就上座了,果然很舒服自在,坐了沒有多久,忽然感到小腹下有一股氣,往上面沖來,抵住了心口,使我不自主的哭了起來,好像是哭的開關被氣沖開了而造成。

這時,老師下座走了過來,站在我面前慢慢的說:”不要忍,不要忍。”過了一下,又把手放在我的頭頂上說:”現在放下就到了。”我聽了這話,就把氣往下一沈,立刻像盒子合上了蓋子一樣的,就不動了。這一次,我坐了差不多三小時的樣子,外面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但是與我毫不相幹,不知何時,我面前的黑板倒下來了,咕咚一聲,但是,也與我無關,我只是聽到了而已。

後來有人贊揚我,說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不錯,如果泰山在那個時候崩了,我一定面不改色,如果在其他的時候崩了,我仍然會被嚇成半死。由此可見,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也是功夫境界,並不是純粹心理的作用,能夠達到隨時隨地面不改色,才真是聖人的境界,偶而幾個鐘頭是不算數的,何況泰山並沒有真的崩於前呢!

逆流

從佛光山回來,每天加緊修定,有些廢食忘寢的樣子,過了些時,開始覺得不對勁了。最初的現象是不喜歡打坐了,接著就對學佛的這一套討厭起來,覺得學佛的圈子中,貪嗔癡比普通人還厲害,甚至於對老師,也覺得他天天度眾生,很不順眼的煩起來了。到了這個情形,我忽然發現,可能是臨死的前奏,·因為在大乘要道密集,辨死相的一段中,談到人在死前的一段時間,會忽然一反平日的生活習性,於是我就再去請教老師。

幸虧老師告訴我,這是自己把弦轉得太緊了,過度的用功,逼得自己都受不了啦,應該立刻放下,趕快調心,打牌也好,跳舞也行,與不學佛的人一塊玩玩,調整一下心身的緊張。過了幾天,果然好了,我才了解調心確實是一個大技巧,修行不會調心,早晚會出問題。難怪許多修行人,給人一種吊兒郎當的印象,這事曾經很使我懷疑,因為我覺得修行人應該不茍言笑,道貌岸然才對,其實,那是理學家的面貌,不是講求智慧解脫的禪宗作風。

也難怪樓子和尚在花街柳巷聞情歌而悟道,當時的一個出家人,何必走過花街柳巷呢,一定有很多人責罵他放蕩不羈吧!如此看來,一個修行人,只有自己才知道是在幹什麼,一個真正的行者,花街柳巷也好,聖地也好,對他又有什麽區別呢?頑皮嬉鬧作風的人,內心也許恭敬嚴謹,道貌岸然的外表,也可能有花紅柳綠的內在。

難怪六祖說:”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這真是修行人的基本守則啊!

像六祖的偉大,當時仍有人恨他,欲置之於死,只不過我們未在其時,對當時的爭奪迫害,不能細數而已。但是六祖終於成為六祖,他不是因他人的贊美才成功的,別人的毀謗也阻止不了他成為一個大丈夫,只有時間才能證明一切。

所以,以外表來判斷一個修行人,是很危險的,以一個凡夫的立場,加以世俗的推斷,更是不智。度過了這一段逆流,一切漸趨平穩,再回顧一下過去,就像一列火車,經過了一番掛鉤、搖擺、沖撞後,終於駛人了軌道,那種心境是妥貼穩定的,好像一切的喜怒哀樂,都成為昨日黃花了。

泰山與我

佛光山的一幕,常在腦海中出現,主要的是有一個問題。當我好像定在那裏的時候,一切外境雖與我無關,但是外境是外境,我是我,這是兩個單位,如果這兩個單位並行存在,豈不是兩個世界嗎?在這個體驗之前,一個人本來是生活在一個世界中,現在反而變成了兩個世界,真是使人莫名其妙。

在泰山崩於前無動於衷這件事上說,泰山是一個崩的世界,自己是在一個無動於衷的世界,我雖無動於衷,泰山仍然在崩,我無法影響泰山。

如果泰山崩了,把我壓死了,我的無動於衷的世界還存在嗎?如何的存在呢?這些問題,好像繞口令一樣,糾纏不清。

富貴充滿

這一年來,在看經方面花了不少時間,過去從未看過華嚴經,原因也是性急,一看那麽一大堆,不能一口氣讀完,就有點懶於開頁。佛光山回來不久,友人徐君送了我兩部華嚴,為了答謝他的情誼,就打開來看,可見天下事都離不開緣字,連一本書,一個坐塾,都是有它不可見的因緣和因果,所以起心動念之間,不可不如履薄冰,常持正念。

話說,有一天晚上,夜闌人靜,下座擡頭看見書架上的華嚴經,不免順手抽出來看。這一看非同小可,隨著經文的進展,但覺心量逐漸擴大、擴大,好像進入了無窮盡的彌勒寶閣,內心有不可言喻的充滿,甚至有要脹破的感覺。
難怪有人說:”不讀華嚴,不知佛家之富貴,”現在對我而言,還要加上一句!”讀了華嚴,才知道自己的富貴。》當時內心的感受,也只能用世俗的富貴來形容了。

事實上,後來我真的感覺富貴,有一次我忽然覺得可以比美子路,因為”衣敝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除了子路以外,還有一個我。在子路來說,因為”不忮不求”,在我來說,因為內心富貴的感覺,有人是身外的富貴,有人是身內的富貴,內外有異,富貴則同。

也許這就是永嘉禪師所說:”窮釋子,口稱貧,實是身貧道不貧。”每人都有一個無價珍在內,當你明白這不是虛假的時候,自然會感到富貴。

六祖曾對五祖說:”弟子自心常生智慧”,我卻要說:弟子自心常生充滿。

光明的玻璃窗

我家住的房子,客廳前面對著大街,面對街的一面,有一大排玻璃窗,裝著磨砂破璃,我常坐在客廳的大竹沙發上,面對著窗戶。當室內燈熄的時候,街上路燈的光,照在玻璃窗上,倒影呈現在沙發前的大長茶幾玻璃板中,一片光明的倒影。

我盤腿坐在竹沙發上,面對著這一片光明,非常自在。1975年初冬的一天,晚飯後,小女兒和母親,像平常一樣,都在客廳看電視,我也在那個老位置上,盤腿而坐,隨便看著電視。這時,電燈都在亮著,忽然間,自己融化在光明之中,接著,身心都消失了。

稱它為消失了,似乎也不大對,一切沒有消失;也許像是火熄了以後的,一堆熱灰,任何東西進去,就會再燃燒起來(這只是形容)。時間沒有太久,醒來了一切照舊,老小正在說說笑笑的看電視,又成為兩個世界了,我仍在金光的世界中。

胃腸的故事

1976年的春天,我搬了一次家,接著兒女從國外回臺,整個的夏天,忙著吃喝玩樂。夏去秋來,家中恢復了平靜,我又忙著收拾舊河山,恢復了打坐,以打坐為每天的要務。經過數月的動蕩生活,一旦安定下來,又是一種新的穩定局面。

幾天以後,開始大量的排泄廢物,最初是一天 “次,接著變成一天三、四次,有一天,每當打坐起來,會排泄,不但次數多,數量也多。 “連續幾天以後,使我有些疑心起來,肚子裏怎會那麽多廢物呢?會不會把腸子也排泄出來呢?幸虧現在的身見不像以往那麽重了,如果是以前的話老早去看醫生了。 。

真是不可思議,過了一周的樣子,一切漸漸恢復正常,這時的肚子扁了進去,差不多貼住了脊椎骨,腸子中真的一無所有了,可能腸子也像裝香腸的腸衣一樣了。這時,神清氣爽極了,連關節疼也沒有了,大有飛起來的滋味。原來道家所說的:”若要長生,胃裏常空。若要不死,腸裏無屎。”也是功夫的境界,如果功夫不·到,勉強不吃東西,就會胃潰瘍,而且想保持腸子空,無奈那些廢物不排出來,也是沒有辦法。

籃球賽

1977年的上半年,為了償還文字債,每天忙於案頭之上,根本沒有時間打坐,外加家中人口增添,生活復雜了很多,隨緣行去,每天都是精力透支,老早以為 會不支而病倒,結果頗為出我意料,精神還充沛得很,也算是奇特的情形。

夏天,臺北舉辦了國際女子籃球邀請賽,有一天陪友人去看球賽,五點三刻就進球場了,六點開始比賽,球場人滿,水泄不通。開始比賽的十分鐘,我己經支持不住了,被場中的熱浪和汗臭沖著,開始頭暈,並且呼吸也困難起來了。當時決定,半場賽完一定要出去,繼之又想,這麽多人都受得了,為什麽我不能呢?如果我走掉,剩下友人一個人,那是多麽的煞風景啊!

心中交戰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定力到那兒去了呀?真是蠢才,可見行住坐臥都在定中,是很不容易的事,一個人在世俗中混,一不小心就會被環境所轉了。

向球場中註視了一下,那裏光線很亮,似乎像扭了一下開關一樣,我與光明打成一片。球賽在繼續著,一共賽了三場,我也隨眾鼓掌叫好,也吃了茶葉蛋,喝了牛奶,但是我一直住在光明中,順利看完了球賽,到十一點結束,沒有呼吸困難,沒有什麽疲倦,這五個小時,比開始的十分鐘還短。

誰開悟了

許多人對於老師門下究竟有沒有人開悟,有多少人開悟一類的事,發生興趣。-對於這個問題,老師常說,多年以來,他的豆腐印章,並沒有批準任何人;也就。是說,沒有一個人開悟。這使我想到黃龍南的三關,在當時的叢林中,是沒有人過關的。後來有人詢問黃龍南,他卻說,己經過關的人,揚長而去,那裏還管能否過關的問題呢?

所以,老師所說的沒有人開悟這句話,卻不能否定”己經開悟的人(如果有的話)。五祖看到了六祖寫在墻上的偈子,連忙擦掉說:”亦未見性”,後來偷偷摸摸的去接引六祖,可見學佛學道的門中,眾生的妒忌太強了,如果老師門下真有人開,悟的話,老師恐怕也會學五祖說:”亦未見性”,或者說:”沒有開悟”吧。參禪學佛,目的是自悟,別人開悟沒有,與自己何涉?只有一般佛油子,一天東奔西走,到處打聽消息,j誰的功夫如何,誰的見地又如何,如果他能把時間和精神,用於自己修習求證,恐怕已在為禪宗的七祖了。

老師撒出來一大堆,是真珠,是假珠,任君自選。不異舊時人,但異舊時行履處。

剩話

一篇流水帳,本來已經結束,也交老師看過了。9月底的某一天,在老師辦公室,談完了翻譯稿的一些問題後,老師忽然對我開示:又再提出智慧解脫才是最上乘的根本。老師說,鳩師翻譯的心經,雖然是了不起,但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後,鳩師扼要翻譯成”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這個翻譯法,究竟是功是過,實在難說。

因為:”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等等,卻被輕易的忽略了。譬如說,你(指我而言)盤腿坐在那裏,覺得空,覺得定,覺得無念,覺得身體……都是”受”。要基本去體會”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以及 想不異空……行不異空……識不異空……要徹底明了這一切都是空,空也都是它們,雖是它們,也都是空。

真正體會認清了這個,常住於這個,是妄念也是它,是身體也是它,是空是有,又有何障礙?……

老師此時此地此話,像一陣狂風,突然揭開了馬戲團的帳蓬,裏面的秘密全部呈現無遺。我仍在座上盤著腿,日月星辰,宇宙山河,忽然盡在掌握之中,我身雖有而無,大自在是”受”即”空”,管它呢?南辰北鬥隨意攀折,天內天外任我遨遊。(好看!好看!悟了嗎?) 。

學佛十年佛在眼前

學佛的人都聽說過一句話,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 佛兩年、佛在大殿,學佛三年、佛在天邊。 。” 初學佛的人,尤其是禪宗,認為忽然開悟就成功了,故而說佛在眼前。豈知學了更長一些時日,自己仍是黑漆桶一個,不免感覺到此事並非那麽簡單,故而說佛在大殿。等到學了三年,時間更長了,知道的也更多了,此時方才明白,學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將相所能為,如要成功,必須先消掉以往生生世世的惡業,還要隨時修功德、修智慧,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那種情況就好像一個債臺高築的人,忽然發願要建立宮殿,自己做皇帝以救助天下子民,那麽此人必先任勞任怨賺錢還清舊債,再積存余資籌建宮殿。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須用高尚步伐,學習一切學識,充實自己,還要隨時助人行善,以獲大眾的支持,試問此人距離成功,不是比天邊還遙遠嗎?

話又說回來了,既經明白了這些道理,說一尺不如行一寸,一切的一切都在日常的心念和行為上開始,在一舉一動中磨煉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修養自己。這些都是眼前事,無怪古人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修,欲要打坐成佛,等於磨磚作鏡,那是不可能的,這些都是學習了十年,才真正領悟出來的,所以說學佛十年,佛又在眼前了,眼前任何事都是佛事,能把握住生活中的各樣事,就像佛在眼前一樣,才是修行之道。

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稍悟此理,對生活中的拂逆,也逐漸能稍稍減少怨尤。不過,這並不是很容易的事,稍一不慎,就又落人被環境左右的漩渦中了,等到覺醒回頭,卻是又多轉一大段路程了。牙眼之報我一向的個性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年輕的時候,自認這種作風,才算有膽量、有氣魄,不能窩窩囊囊的隨便任人拉倒算數。凡是認輸的,原諒人的,都算是膽小鬼,怕事而已。自己命都可以不要,決不能作個窩囊廢。等到涉入了一些佛學的知識,才知道要以德報怨,要原諒他人的錯誤。遇到蠻不講理之輩,不予計較不說,還要心生慈悲,同情他的愚昧無知。結果橫遭羞辱後,反而不采取任何行動,稱之為忍辱波羅密。

試想,要得到這個波羅密不比登天還難嗎?孔老夫子的以直報怨,已經是萬分困難了,現在還要更上層樓,以德報怨,學佛中光是這一條,就把人折磨慘了。有一個人,糊裏糊塗的行為,給老師搞了一身的麻煩。我從未見過老師如此發火,那一回,真夠火辣,大家都不能原諒這位老兄,不該害老師到這種田地。我們一致認為,此人叫做不可救藥,從今以後老師應該不會理他了,爽快的說,應該不要理他了,以免遭受更多的困擾。

那一次,連我們旁觀的人,都決心以後以少理此君。為妙。豈知,過了一段時間,他來找老師幫忙,老師照舊幫忙不誤。但是,我的是非分別之心,卻令我心中不太愉快。老實說,我連以直報怨尚且辦不到,如何能以德報怨?不但作不到,連看到了別人如此,心中都難平坦,總覺得太便宜那個家夥了。這次之後,我常常檢討自己的心念,如果此人害了我,我知道自己決不可能以德報怨。·但是退而求其次,我會不會以直報怨?如果此人遭受冤曲,我是主持正義呢,抑是袖手旁觀,任其倒黴?如系采取後者行動,則雖非以牙還牙,但仍是幸災樂禍,比以牙還牙好不了多少。

如挺身相救,自己並不作任何犧牲,那也只能算是以直報怨的範圍,自己多半也是作不到,就算勉強受良心的驅使作到了,心中也會另有兩種波浪:一個波浪是,自覺自己以德報怨,沾沾自喜。”一個波浪是,仍有些不平之氣,便宜了那家夥。光是這兩個波浪起伏,就把這個以直報怨的美德,又添加了無數的嗔癡慢,附帶還造許多不少的惡業。所以說,難啊!

幸虧自己的記性很不好,以往有些對自己不太好的人與事,不大容易牢記不忘。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這句話,對我所產生的作用也不大,因為我非君子,再大的仇恨,熬不到十年就忘記了,如果自己記憶力很強的話,二定是記仇記怨,整天忙得不亦樂乎了。想到這裏,真覺不寒而顫。

不辯的解脫

為了在平常事務處理中磨煉自己,也就不自覺的,常常留意老師處理事情的方法。世上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一般的想法是,不能讓他人對自己有所誤解。事前的防範自然不在話下,萬一不幸,被別人錯怪了,或誤會了,則必定千方百計去解說分辯,務求水落百出,使有罪者無所遁形。我的這種脾氣尤其利害,是非更絕對分明。

是非分明也不算錯事,但為了一些小事去斤斤較量,涵養和氣度都有問題了。如站在修學的立場上來說,離忍辱更差十萬八千裏。對於這一點,我在某一天看到老師處理一件事的經過,才有所明了。那一次涉及老師與另外一個團體。有人送老師一包食物之類,老師就轉送給另一團體,因為把禮物送去的這個人,不知為何而表達錯了,反使受禮這方對老師誤會,認為老師作事莫名其妙。此事恰好被我當場目睹,不免去問老師,方才知道真相。
但是老師卻囑咐我,千萬不可再去向人解釋,因為一經解釋,難免又使人對中間人誤解,再橫生許多事端,不如就此拉倒,就讓他們認為我(老師)莫名其妙,也沒有什麽關系。這使我想到叢林守則中的一句:”是非以不辯為解脫”。這句話人人會說,輪到現實生活,個個都要分辯清楚,誰都忘了解脫。

我經歷了老師這次事件,對於人我是非的分別心,才開始稍能體會,盡力往淡處想。有一次與老師閑話時,偶然說到作人作事的難處,老師立刻說:”判斷一件事該作不該作非常簡單,如果做一樁事,對大家有益,無人受害,那是最好的事。如果對一個人有損,則要看是對誰有損,對自己有損,對他人都有益,也可以作。如果對他人有損,對自己有益,則不可做。能照此原則去判斷,就很容易明白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不能做了。老師所教導的,步步都是修持。

婆婆媽媽

認識老師相當時後,會感覺到他婆婆媽媽的厲害。有一次,看見老師在辦公室跟一個來工讀的大學生說話。老師給他工作的一部,是維持辦公室的整潔。那天老師正在教他洗茶杯,老師對一切事的標準都很高,在清潔方面更是嚴格。這位同學洗了兩個玻璃杯,拿來給老師看,大概自以為很努力洗了,應該可以及格。哪知老師看見就笑了,然後舉起洗過的杯子,對著窗戶的光給這位同學看,杯子口邊緣上還隱約的看到唇印汙垢。這位同學不禁有些臉紅,老師則很和藹的對他說:大概你在家中沒有作過家事吧!不要看這個洗茶杯的小事,關系卻很大,每人都對著杯子口喝水,前人的口水沒有洗幹凈,再給他人用是很不衛生的。再說杯子拿出來就代表了我們作事的水準,雖小事也要認真,必定要用洗潔精內外洗凈才行。既然在這裏工作,一切都不能馬虎,每樁事不論大小,都要做好才是腳踏實地。

我們在旁邊也聽了這番話,當然承認老師是對的,但總有些覺得,老師事情那麽多,大事己經忙不過來了,這些婆婆媽媽的事,仍要占據時間,實在有些大可不必。豈知到了十方書院後期時代,老師的這個婆婆媽媽作風,更加發揚光大起來。十方的這一批專門修持·的學生們,三天兩夭就會被集合起來去聽老師訓話。有時真屬於雞毛蒜皮的事,老師也能罵上兩小時,我偶而遇上這種機會,也會參加旁聽,老師就這樣常常的罵,也許是對大家,也許是對學生,總之,是長期不斷的責備大家的錯,或個人的誤差,如此這般的天天罵個不休。

那一次,我又坐在那裏旁聽老師對同學的責罵,很久很久,突然我的眼淚迸出來了,老師一而再,再而三的罵,我忽然發現那些也正是自己的錯誤毛病啊!為什麽平常不能覺察?為什麽要等老師罵了這麽多次才會忽然發現?果然老師的罵是大有道理的,問題是罵了這麽多,究竟大家能明白多少。難怪從前慈明禪師,對他的學生們不太講佛法,相反的,整天都在罵人,罵些芝麻綠豆的瑣事。學子們也只好聽著,豈不知有人就在禪師的責罵中忽然開悟了。這樁公案的道理始終末能體會,但是當我聽老師對大家的責罵而流淚時,雖然沒有開悟,但卻突然發現了自己根深蒂固的潛在錯

誤觀念和習氣。這些結使牢不可破,極難發覺,如今卻被老師不斷的責罵而發掘出來了,可見修行之難,如果連自己錯誤都不能發現,又如何能改過呢!

當我寫此文時,老師已離臺遠走國外,老師近幾年對學子的罵訓已成絕響,今後的病根挖掘工作,只有仰仗自力了。唉,我們的福氣真薄啊!

曹溪路險

看過西遊記的人,都會記得,有一章的開始,作者詩詞中有這麽一句:”曹溪路險,鷲嶺雲深,此去故人音杳”。有一次,老師也慨嘆的引述了這一句話。

曹溪是六祖的道場,而六祖是禪宗頓悟法門的輝煌代表。六祖門下出了許多人才,要學禪的人,就是要走曹溪之路。但此路可不簡單,此去渺無人煙,路上連個行人都碰不到,只有你孤零零的一個人。換言之,路走對沒有?是否走到了岔路?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那種孤單寂寞,真不是一般人所可想像的。可是,自己並不太有這種感受,可能的原因有二:其一,嚴格的說,自己沒資格說是修習禪宗,不算真正走上曹溪之路,而在我的所謂這條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正多著呢!其二,多年來與老師同處臺北一城,有問題時可以找老師請教,因此方便多了,故而沒有渺無人煙之感。

但是舊金山的何君,以及另外幾人,都深受渺無人煙之苦,據他們告訴我,幾年前對禪宗發生興趣,自己看了許多書籍經典,努力自修練習,問題層出不窮,無法解決。在美國東西兩岸請教過不少頗負盛名的善知識,包括出家在家,但是問題迄末得到解答,痛苦莫名,深深體會到曹溪路險,此去故人音杳之苦,幸虧他後來買到了習禪錄影這本書,大喜過望,曹溪路上有人了,在他的前面帶路,那就是南老師。

現在老師已離臺一年多了,許多熟人見面,都是不禁抱怨著老師走後的孤零零滋味,像是無助的孤兒,雖然明知應該自立,但都在後悔從前老師在臺時,為什麽自己不努力。總之,大家都開始體會了那渺無人煙的滋味了。

永遠的微笑

我生長在北方,是在一個非常舊式的家庭中長大,我幼年時期所受的家教,是喜怒不形於色。尤其是女孩子,要永遠保持著平靜無動於衷的模樣,當著人不能哭,更不能笑。這個習慣養成後,成了我日後的大麻煩,因為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的開放,笑臉迎人是人際關系中很重要的,也是必須的。可是我卻不會,有一次在同一辦公室工作的一位美國律師,居然問我會不會笑。

那次給我的刺激很大,我才開始自我註意,發現自己表情的確太嚴肅了。自那次起,我也常常註意其他人的表情,發現許多人與我不相上下,有些人更是晚娘面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晚娘面孔,但絕對是冰冷的面孔。於是,我就開始練習,練習笑臉迎人,但是太難了,稍一不留意,臉又繃起來了。

認識老師久而久之,發覺老師永遠是笑容滿面,從沒有人見過他皺眉頭,或者不高興。甚至在處理極麻煩的事情時,仍是安詳愉悅的樣子,就連他罵人的時候,也沒有半絲怒容或愁容,只是嚴肅而已。每逢新年元旦大家團拜的日子,老師從早到晚,面不改色,總是在微笑中。我發現這個木事很不簡單,因為我是有過一番痛苦磨練的,許多人要學也學不成。終於有一天,有人來問老師了。”老師,你為什麽會永遠在微笑,我們為什麽學不會?”老師回答說:”如果你學不會笑,只好先學咧嘴!”大家都笑了,以為老師在開玩笑,老師立即又說:”是真的啊!你們回去對著鏡子咧嘴吧!每天練習,多練習,日久就會了。”

果真,有人就練習對鏡咧嘴了,成效有多少,只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過,後來我發現,如果缺乏內在無盡的慈悲喜舍,那個笑就很難持續成永遠,因為後援沒有了,也難怪很少人能學得會了。

逆流而上

佛學上有一個常見的名詞:隨緣。 顧名思義,那是一切事不必強求,都要隨緣。在作任何一件事時,如遇障礙,或有人反對,那算作無緣,或者是因緣未到,那就以後再說吧。這有點像老生常談的,所謂水不到渠不成。等到萬事湊巧,因緣聚會,則一蹴即就,事情自然成功。這種情況下成功的人,可稱為時勢造英雄。

自從我也學會了這兩個字,對一切努力以赴的事,也就不太介意其成敗得失,一切都隨遇而安了。這樣一來,心中的壓力自然減少,如果不成功的話,只能怪緣未到。對於一切都放下,要專門修持的人而言,這是很好的,因為能戒除貪心,得失不放在心上,心情保持平靜無波。

十多年前,我曾經動念要完成一件事,但我拖了多少年都未成功,原因是隨緣。由於許多問題不能克服,人的問題,時間的問題,只好抱著隨其自然發展的態度。直到有一天,我與老師又談這件事時,最後我說:隨緣吧!但是老師卻一反平常而說:要想作事是不能隨緣的,只有逆流而上才會成功!

這一棒把我敲醒了,我回去不斷參究了好些時候。是的,一個人不去克服環境,制造成功因素,只等在那裏去隨緣,任何事也難辦成。道家不是說順為凡,逆為仙嗎!要想成佛成聖,也是逆流而上,將不可能的變為可能的,這是英雄造時勢!自此,我也就積極起來,每逢在工作中遇到困難,我都提醒自己老師所說的這句話,逆流而上,甚至在極困擾的人事障礙下,有一次,連老師也說,那你就暫時停下來,不要作了,將來再說吧,我卻說:老師,你不是說應該逆流而上嗎,我看還是設法忍耐克服問題吧。

事情終於成功了,若不是老師提醒的逆流而上,恐怕這件事要到驢年才能辦成。

入佛入魔

環視老師所接觸的人,或者應該說,來接觸老師的人,漸漸看多了,使人既驚又怕。有教無類固然是老師的教化,但至少這些學子也是來向老師學習的,基本上有求學之心。可是有些人根本不是來求什麽學問的,他們只是來找老師解決他們的困難,有些則是找老師吹牛,有些更是千奇百怪的花招來耍。

最初總以為,學佛的都是好人,接近老師的都是好人,後來看見種種牛魔蛇神,怎不膽顫心驚,當然更不免奇怪,老師這樣的好人,為什麽還跟這些人周旋?甚至有時還跟這些人談笑風生呢!看穿了我們的心思,老師說話了:你們呀!是吃兩碗飯長大的!那是說,娘家一碗,婆家一碗,反正其他世事都不清楚就是了

聽了老師的話,心中頗不服氣,自覺在世界上遊蕩了幾十年,走了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人,怎麽能說只吃兩碗飯呢!其實,那是真的,我所見的,所接觸的,都不外乎娘家及婆家這兩類的人,因為,除了這兩類階層的人外,我們也不會與其他階層的人交往,所以說,被老師說對了。甚至在我們學佛的路上,也只是撿清凈、幹凈的人堆中走,絕不與汙垢為伍。老師說,修到再好,也只能入佛,不能入魔。

再觀察老師的作風,正派的、清凈的人事往來,自不在話下,但是歪魔邪道的人物,他照樣來者不拒,絕不因外界不了解及毀謗而有所改變,逐漸的,有些邪魔外道的人也轉變了。佛經上說,佛魔不二,一念之差佛即成魔,一念之差魔即成佛,但是真能人佛又能人魔者,如果不通達一切法,如果沒有佛的人萬四千法門,那是絕對辦不到的。老師是既可入佛,又可入魔的老師。

往生練習

王陽明為了體驗死的感覺,曾經作過模擬死亡,入棺作死的體會。死亡是人生大事,一般人是無法控制的,死如何降臨到自身,當時的情況又如何,也是人生極難預料的。學佛的人是要了生死,從生死中解脫。

既然來到世間,生已成為事實,但未來的死,要設法在掌握中才行。凈土宗大師印光和尚,在一生的修持生涯中,把一個很大的”死”字,掛在屋中,朝夕相對。此生首先所要了的,是死的問題。凈土宗的宗旨,是以念佛為法門,於臨終時往生西方凈土,這是以自己的願力,加以平時修持,並求佛力幫助,才可能達到的。

在老師的教化中,本來融合了各宗派,凈土法門自然也不例外,隨時都在老師的講解教授之中。”有禪有凈土,猶如帶角虎”,這是祖師們的話。自從老師遠走他鄉,我心中把學佛的事,經過一番調整,年齡、身體、環境,各種條件,應該以凈土法門為重了,所謂”無禪有凈土,萬修萬人去。”

以往我對念佛法門並不相應,但真正去努力,外加時間因素,外緣的改變,倒也漸漸可以進人一些狀況。有一天在印光文集中讀到一句話:學道人應隨時作死想,這句話立刻給我很大的啟發,至少,我應該練習一下臨終的修持,如何能心不顛倒,如何能與阿彌陀的光相連接。我不知道王陽明是否要往生凈土,他的實驗,也許僅是自己對死亡到來的感受。但我的實驗目標,與王陽明是不同的,我是練習如何使生命轉入另一個境界,加速學佛的成功。
一天的夜裏,極感身體不適,心臟亂跳,呼吸困難。我忽然想到,臨終四大分散大概如此,反正人都有這一天,爽性假定這就是臨終的一刻。阿彌陀佛佛號錄音帶就在床邊案上,立刻打開助念,我自己也躺看不動,假想現在就要往生西方,心中觀想西方三聖,殷切祈求同來接引。又觀想西方的光明凈土,自己就在那蓮花中。而此刻人世界一切物與情,都與我了不相幹,連自己的色身也不要了,假想自己從頭頂上出來,與阿彌陀的光明融合,但願快快往生。我一直在聽佛號,心念佛號,及觀想光明凈土中。就這樣一直到次晨,不知道何時佛號停止,也不知道佛號是否停了,但是並沒有睡著,當然也沒有西方三聖來顯現。第二天,一切都感覺很好,也不一定是色身的好,似乎經歷了一番境界,也許是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感受,也許是經歷了真心放下的解脫感,總之,是很自在逍遙的味道。此事過後,我覺得應該經常練習,事實上這應該就是修持所必須作的。但是,事情卻沒有那麽簡單,第二次我又練習時,卻頗有散亂的感覺,練習了幾次,總覺不如第一次那樣專一及集中。

我猜想,在色身狀況較佳的時候,厭離塵世的感覺就不徹底,當然也就不能徹底放下或割舍,往生的意願自然不是那麽急切,這些都存在於不自覺的意識中。所以這種練習臨終的念佛往生,也成了似是而非的情景,正因為如此,更要平時多放下,隨時作死想,隨時念著凈土世界及阿彌陀佛才行,可見修行之難!再者,練習歸練習,真正生死到來,色身的四大分散及痛苦,能否使自己維持一心不亂,那是很嚴重的問題,平時尚在顛倒中,更何況四大分散的痛苦中呢,能心不顛倒,那是要有無上的定力啊!

所以,禪宗也好,凈土也好,其他宗派也好,我想,定慧二者,都是缺一不可的。

結語

跟隨老師學習十八年了,所受的恩惠絕非任何言詞所可形容,如用人世間物質來答謝的話,更是盡虛空界一切,都不足酬答於萬一。在過去很多情況中,老師一句話就解決了最大的問題。還記得有一次,我列舉了廿多個問題,去請教老師,結果他的一句話,就解答了我全部的問題,正是永嘉禪師所說的:”一句了然超百億”。一句話的價值,超過百億,試問受教十八年,這個帳如何來算呢!走念至此,心中的感恩好像充滿了盡虛空界,老師引導了我們迸人不可思議的世界,創造了自己新的生命,真是”粉骨碎身未足酬”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