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以來佛教的衰敗

一、宗派的沒落

  自十七世紀的中葉,清朝入關以後,佛教雖然仍被敬信,但是清廷為了籠絡蒙藏地區邊疆民族的關系,對密教的佛法,尤極尊崇,這自元朝以來,已經相沿成習,且為國家政策的一貫傳統。內地的佛教,自雍正以後,禪宗一派,在叢林制度的庇蔭下,其法統的傳承,有形式的保留,但實際上,已是一蹶不振,只有凈土宗還能保持昔日的陣容,普遍流傳於民間社會。此外,如天臺一宗,也是若隱若現,不絕如縷。華嚴、唯識等宗,大多已名實不符,附和於禪宗、天臺、凈土三宗之間。這是當時佛教的一般概況。

  我們如就佛教學術的盛衰,及其學術的立場,嚴格說來,到了明末清初階段,佛學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已經盛極而衰,而且因理學的陽明之說大行,明末少數禪師和法師們,雖然身為僧眾,有些還是從陽明之學才理解到佛法的心要。所以,從清初到以後三百年間,(一)士大夫們,竭誠致力於匡復大業,大多專誌於經世實用之學。出家的師僧們,在佛學見地上,又無特別的創獲,所以佛學在知識分子間,不能再有唐宋以來的聲望。(二)佛教本身,人才衰落,極少有如唐宋高僧的嘉言懿行,以為風世的楷範。到了清朝中葉以後,許多號稱禪宗的大和尚們,為了虛譽,為了流傳,剿襲歷代禪師的語錄,閉門虛構一些所謂「語錄」的「傳家之寶」,吩咐後代法子徒孫,爭取編入《大藏經》,以為光榮。比較稍具學識的名僧,則又競相入京,奔走權門,納交官府,一意攀高結貴,希望求得皇帝的封號。如果能夠得到一紙詔書的敕封或稱號,便可以國師自命,而誇耀於善男信女之間。所以民間俗謠,便有「在京和尚出京官」的感嘆了。這種風氣,由明末開始,到雍正時代,已經相當嚴重,因此雍正一再下詔,切責師僧們不必學習詩文,一心只想以文字因緣,與士大夫們來往。他說:「你們作詩再作得好,總也比不上我們翰林學士們,既然出家為僧,便應努力修行證果,何苦與文人們爭取文名呢」!這些倒是很誠懇的老實話,決不能因人而廢言了。有清一代,專重真參實證,以打坐參禪相標榜的,以南方的金山寺和高旻寺兩大名剎最為有名。他如天童、育王諸寺院,比較已在其次。

二、師僧和寺院的變質

  因為唐宋以來叢林制度的遺蔭,全國各地,無論庵、堂、寺、院,都有相當的私產,如山林,如寺田,產業數目,相當可觀。民國初年,有人作過初步的調查,認為如果集中佛教的全國寺院財產,大可富埒天主教,可與羅馬教廷的財富相媲美。雖然調查未必準確,然其資財的富有,為不爭的事實,由此殆可以想見一斑。但自明末以至清代,這個本來完美的制度,已經產生很大的流弊,全國各地,除了少數有名的幾個大叢林寺院,還保留著它的「共有」「共享」制度,而為公天下的「十方叢林」以外;有些地方寺院,已經一變而為「子孫叢林」的私天下了。所謂「子孫叢林」,便是師徒歷代傳授法統,同時也授受了本寺資產的管理權。如果一師數徒,他們也同世俗人家一樣,分為數房,如大房、二房等房份,以次遞分,爭權奪利的事情,也處處可見,因此師僧結交官府,稱霸一方的也不少。除了「子孫叢林」以外,在教內的術語,還有「小廟」,「小廟」的南方僧眾,又有「禪門」與「應門」的分別。所謂「禪門」,講究清修;所謂「應門」,專作佛事。他們念經拜懺,乃至薦亡送死,藉此賺些報酬,聊資糊口。至於招收皈依弟子,造成信眾的派系等,已經不在話下。我們回溯往史,釋迦牟尼昔以充滿慈悲的宏願,創為救世的佛教,如今已是自救不暇,衰頹到了極點。所有宗教,大約都不許違背良心說謊話,所以我寫到這裏,也只好實話實說,俾明大概,以為有遠見的佛徒們,對佛教的興衰成敗,作一策勵的檢討和反省的惕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