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牟尼出家與悟道

一、逃世入山求道的太子

  釋迦牟尼出家的年代,因無信史可征,我們只好說他二十九歲那年二月初八日,他自忖因緣成熟,便趁他的妃嬪、警衛等人在夜深熟睡時,起身喚起侍仆車匿,備乘駿馬犍陟,告訴他就要一同出城,去飲甘露泉水。車匿已經知道他的本意所在,一時勸阻不住,只好拚命拉住馬尾,釋迦牟尼也只好不開宮門,奮勇躍馬,連帶車匿,飛越北城而去。這一幕的展現,也正是釋迦牟尼一生發揮大雄大勇大慈悲的開始,拿它和帶甲百萬,戰無不勝,投鞭斷流,叱咤風雲的英雄們來相比較,無疑地,這躍馬出城出家修道的一舉,以視前者的胸襟氣概,自有天淵之別。英雄事業,可以征服天下,絕難征服自己。唯釋迦則不然,他以大無畏的精神征服自己,摧心賊於無相,棄天下如敝屣,所以能夠轉凡成聖,足為人天師表了。

  他們一出北城,便向東馳行,犍陟快足如飛,到了跋伽仙人(Bhārgaua)的苦行林中,這時黑夜已過,光明就在眼前,他決定要入山問道了,便命車匿還宮。並脫髻發中明珠,以奉父王;身上瓔珞,以奉姨母;其余莊嚴服具,給予耶輸陀羅。一切交待清楚,他又自行拔劍,薙除須發,改裝袈裟,以示決心前行修道。同時自誓說:「我若不了生死,終不回宮。我若不成佛道,終不回見父王。我若不盡恩愛之情,終不回見姨母和二妃。」當時弄得車匿惶恐悲泣,以致悶絕昏倒,醒來時,只好回城報命。太子出家,它帶來了滿城的悲哀,也帶給了舉國的嗟嘆!

二、遍學各派道法

  從此,他以雲遊之身,到處參學。他曾經見過跋伽仙人的修行場所,看到許多離塵絕俗苦行修的人,有的穿草衣,有的著樹皮。他們都吃些花果充饑,或日食一頓,或二日一食,或三日一餐,企苦行成道。他們崇奉庶物,或拜水或拜火,或敬祠日月,或臥塵汙土中,或睡荊束叢上,或長年居於水火之側,備受蒸炙之苦。類似這些印度文化傳統中的宗教生活和修道方式,無論婆羅門、瑜伽術,乃至印度教等,在釋迦牟尼出家的前後,顯然普遍地盛行著,直到如今,還是流傳不衰。釋迦牟尼當時看到這些情形,他與跋伽仙人曾經交換意見,作過嚴謹的討論,他問他們那些形形色色的苦行者,究竟目的何在?跋伽仙人的答復是,刻苦自身,可以贏得升天的福報。釋迦牟尼卻認為苦樂對立,罪福相乘,仍然還在輪回往復的樊籬中,並不能解脫生死,苦行誠然可以潔清心誌,離絕牽累,但是未必就能真正了生脫死,成無上道。因此他留此一宿,便立即辭去。

  後來他又去學習當時印度著名的禪定工夫,修習「無想定」。所謂「無想定」的禪定工夫,是以泯滅思想為最高方法。通過修習,他實際做到了無思無慮,但最後認為這也不是真道,便舍棄而去。因為這種境界,也是自心造成的,至於此心主宰的根本為何?畢竟仍無所知。

  因此他又到阿羅暹仙人(Aratakalama)處,學習「非想非非想定」。所謂「非想」,乃非一般普通心理活動的思維妄想。所謂「非非想」,就是做到雖無普通的妄想思維,但還能了然於一切。許多人認為禪定工夫,到此地步,已屬高不可攀,其實,正是落在微細煩惱的見思惑中。他提出了問題:非想非非想定處,是有我耶?是無我耶?若說無我,不應說非想非非想;若言有我,便非解脫。因為眾生正因為有我,方生諸苦。非想非非想定中,雖然可以使粗的妄想煩惱暫停,但微細的煩惱,依舊存在。若不能舍除我相與我想,何以能達到真正的解脫?所以他又舍此而去。

三、雪山林下苦行

  在釋迦牟尼入山修行的時光中,他已遍訪著名道者,但因沒有真正明師,所以毫無收獲。然於當時各種修道方法,無論如何難行苦行,他都已經一一修習做到,而且極為精通。在這期間,他的父王曾經打聽到他的行蹤,派遣王師大臣前來勸說,仍然不為所動,只好留下大臣等的公子憍陳如等五人,追侍太子修行,慎加保護,這就是後來釋迦牟尼弟子中著名的先期五大弟子,其中以憍陳如為首座。同時他因歷訪諸師,始終不得究竟解脫之道,便暫行棲止在槃荼婆山中,常入王舍城(Raijagriha)乞食度日。但城主頻婆娑羅王很快地就知道了他的行蹤,親來勸請還俗,甚至願以王位相讓,可是他也婉辭謝絕了。頻婆娑羅王最後只好與他約定:「若成道時,願先見度。」所以,後來釋迦牟尼成道,就常常住在王舍城,弘宣他的佛教。

  此後,他又到尼連禪河(Noiranjana)附近,迦耶山(Gayasirsa 即象頭山)的南端,鄰近雪山,即優婁頻螺(Mruvela)聚落的苦行林中,靜坐思維,修習苦行,或日食一麻,或日食一米,或復二日食一麻米,乃至七日食一麻米。由於他趺坐苦修,不經行散步,目不瞬睛,心無恐怖,變得形銷骨立,須發卷亂猶如蓬蒿,被喜鵲錯認作草叢,就此在他頭上做起窠來。地上蘆葦,盤繞過膝。此時的釋迦牟尼,非常孱弱,儼然如衰朽垂死的人。他長時間地修此種難行的苦行,後來忽然想到這和一般認為苦行修身就是真道的作風,又有什麽差別?所以他又舍此而去,獨自南行。

四、豁然頓悟而成佛道

  在過去的歲月裏,釋迦牟尼苦其心誌地禪靜思維,毫無疑問地,因為缺乏營養,而弄得衰弱不堪。但其金剛的信念和堅定的精神,就連凈飯王所派出追尋他的王師大臣,也都深受感動,無不肅然起敬,所以隨來的憍陳如等五人,都願留在那裏,伴隨太子學道,就在附近覓地專修。自從他覺得這種修行,並非正道,便獨自離開苦行林中,接受牧女難陀波羅的乳糜供養,恢復到少壯的體力。憍陳如等五人見到這種情形,便認為他受不了苦行的考驗,以致道心退墮,非常失望,就離他而去,到達波羅奈國(Varanasi)的鹿野苑(Mrgadava)自修苦行去了。

  釋迦牟尼既已恢復體力,便自入尼連禪河沐浴,一洗過去勞形苦誌的積垢,身心異常愉快,獨自走到距離尼連禪河十裏的畢波羅樹(Pippala 佛成道後,更名為菩提樹)下,自敷吉祥草座,雙足結跏趺坐,並發誓說:「我如不證菩提(菩提,漢譯「自性正覺」之義)不起此座。」由於他過去曾遍學各種禪定,功力已深,這一坐經過了四十八日之久,便深入到禪思的妙境。當十二月七日的夜間,他在禪思坐中,受到種種魔境的顯現和幹擾,如聲色貨利、生死恐怖,他都不為所感,所謂「魔軍」、「魔女」等等,都被他的定力所降伏。就在這一夜中,他逐步證得了神境智證通(神足通)、天眼智證通(天眼通)、天耳智證通(天耳通)、他心智證通(他心通)、宿住隨念智證通(宿命通)、漏盡智證通(漏盡通)等六種神通境界,身心自放大光明境。到了初八日的晨朝,忽然看到明星出現(應是太陽初出,因印度對天文習俗的慣語,通常稱太陽為明星),就此廓然大悟,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漢譯「無上正等正覺」),因此爽然嘆道:「異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按:釋迦初悟道時這一段說法,各種佛經譯語都稍有出入,現在依照歷代禪宗相傳的意譯,采用以上的話,比較明白易曉。

  我們回溯此一大事因緣:釋迦牟尼自二十九歲出家學道,經過六年來的普遍參學,備歷艱辛。到了三十五歲,始證得各種神通境界,洞見人類身心潛能的無比妙用,和生命的根本。同時睹明星而悟道,了徹宇宙人生的真諦,爽然嘆息:原來如此。當下他就想進入涅槃(寂滅圓明),懶得說法了。因此震動天人,紛紛請求他留形住世,廣化眾生,他曾經對天人們說過:「止止,我法妙難思。」也正因為他有此一說,使我們可以了解佛法的奧義所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所謂「不可思議」。通常一般人,便認為佛法是學不到,摸不著,看不見的。哪知「不可思議」正如「我法妙難思」這句話一樣,只是一種方法論。因為任何宗教或哲學,一般的習慣,都是用思想去推測,或憑情感去信奉它,討論它。思想推測就是「思」,情感信奉或討論就是「議」。如果只從思想或情感議論來求證宇宙人生的真諦,那無異是背道而馳,真有「妙難思」之感了。「妙難思」和「不可思議」這一句話,正是指出一般人們在方法上的錯誤,並非說是「不能思議」!只要我們拿身心去實證,不用思議去推測,就可到達我們自性本來具備的正覺佛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