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各派哲學的興起

一、六派哲學與宗教的後先輝映

  印度的宗教哲學,由《吠陀》經典到《凈行書》,再變而為《奧義書》,探討宇宙人生的態度與方法,愈來愈加嚴密,內容也逐漸充實而包含廣博,但《奧義書》的思想,矛盾百出,仍然不能擺脫婆羅門教的範圍。求真的精神,也是人類潛在的根性,於是從宗教哲學脫穎而出、自求真諦的各派哲學,當釋迦牟尼創建佛教的先後期間,紛紛獨立,都自有它的哲學系統,和思想組織的體系。依照一般研究印度哲學的習慣,都叫它為正統六派,異宗三派。所謂「正統六派」,指數論(Samkhya)、瑜伽(Yoga)、勝論(Vaisesika)、正理(Myaya or Naiyaya ka)、彌曼差(Puarra Mimansa)、吠檀多派(Vedanta)。這六派仍然承認《吠陀》以來哲學的權威,可以說是婆羅門教的「正統派」。所謂「異宗三派」:指佛教、耆那教、順世派。這三宗是「反正統」,不承認吠陀思想的權威。數論派的世界觀是二元論,說宇宙的根元,有物質原理的自性,與精神原理的神我,由這兩種的發展,而用大我慢、五知根、五作根、心根、五唯、五大、二十三諦等來說明群象。瑜伽派依數論派思想,成立瑜伽哲學。勝論派對於現實世界,立足於多元論,主張物理的世界觀,用實、德、業、同異、和合、根本六句義的六種範疇,說明一切。正理派以勝論思想作背景,發展因明的正理,確定認識的價值。彌曼差派,繼紹《凈行書》的儀式。吠檀多派,祖述《奧義書》的哲學。實質上,都是祖述《吠陀》,稍加修整,另換一番新的面目。

  1.數論派:印度所有宗教的特點,哲學睿智的研究,往往超過絕對信仰的主觀。數論派的哲學,首先便是確定這個現實世界,純苦無樂,要求解脫,必須先了解苦因,但認為生天、祭祀、祈禱等方法,並非究竟解脫。這個世間,為三苦所逼:(1)依內苦,包括病苦(風、熱、痰等)和心苦(可愛別離、怨憎聚會、所求不得、有生就苦)。(2)依外苦,不能擺脫物質世界的迫害等。(3)依天苦,不能脫離自然界的束縛等。

 他們建立因中有果論,立自性神我二元的根本原理。同時又建立二十五諦為宇宙人生的真諦。立三種量論:(1)證量(又名現量,不含推比的直覺經驗)。(2)比量(由推理而得的知識)。(3)聖言量(以聖者的教說為依據量知事物)。正理派在這三種量以外,又加比喻量。因此認為神的存在,不能證明,就是不可知數,所以接近於無神論者。所謂二十五諦,如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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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能造 │ 神我 ┃
┃非所造者 │ ┃
┠─────┼────────────────────┨
┃能造者 │ 自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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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造所造者│ 大(覺)我慢 ┃
┃ │ 五唯——色、聲、香、味、觸。 ┃
┠─────┼────────────────────┨
┃ │ 五 大——空、風、火、水、地。 ┃
┃所造者 │ 五知根——耳、皮、眼、舌、鼻。 ┃
┃ │ 五作根——舌、手、足、男女根、大遺根。┃
┃ │ 心 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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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論派的哲學思想,顯然由婆羅門的宗教意識脫穎而出,傾向於理性的探討和生命的研究,要求解脫輪回而證道果。中國《大藏經》中數論派的典籍,有真諦所譯的《金七十論》,可資研究。但整個思想系統,和理論的條理,仍然缺點很多,不能自圓其說。

  2.瑜伽派:瑜伽派的哲學思想,本來與數論派如出一轍。只是數論的宗旨,大有傾向無神論的成分;瑜伽派卻建立超然一尊的神「大自在天」。瑜伽(Yoga)的意思,有冥想觀行,天人相應的作用,所以有的譯為「相應」,有的意譯為禪、禪思、禪觀。《瑜伽經》立為四品:一、三昧品(禪定中的覺受Samādhi Pāda),闡述三昧的本質。二、方法品(Sādhana Pāda),闡述入三昧的修煉方法。三、神通品(Vibhūti Pāda),闡述神通的原理和它的種類。四、獨存品(Kaivalya Pāda),闡述最高的目的,達到無系縛,絕對自在的神我境界。

  瑜伽派的哲學,大體與數論派相似,只把「自性」改作第二十四諦,把「神我」作第二十五諦,立大自在天(伊濕伐羅Mahlsvara)為第二十六諦。自在天是無情、無想、無業,不受業果,超然於苦樂業報以外,擴展至超時空的大神我。它是一切天人師,它的表記密語是梵文的唵(嗡Om)字,念誦它就可以得到相應。但瑜伽派所立的神,與人我的身心,又是不可分開的,所以他們的修煉方法和原理,又都從心理與生理入手,絕欲清心,自求解脫。

  瑜伽的修煉方法,由八支行法而達到神通解脫的境界。所謂八支行法,便是禁制、勸制、坐法、調息、制感、執持、靜慮、等持。(1)禁制,就是行為的戒律,要守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貪的五戒。(2)勸制,就是清凈的行為,要知足、苦行、學習念誦和記誦,虔敬大神的五事。以上兩支,無論修道與在俗,都應共同遵守。自第三坐法以下,就只宜修煉瑜伽行者的特別修行。(3)坐法,共有八十四種至九十六種之多,有蓮花坐、獅子坐、雞坐、拜坐等等。還有雙手十指結成的手印(有許多種),這些都是達到神通成就的秘密表記。(4)調息,練習呼吸氣功的各種方法。(5)制感,控制身體的感覺,有收攝六根的龜縮法等,可以達到如動物冬眠的狀態。(6)執持,使令此心不動,斷絕一切妄想,制心一處。(7)靜慮,由持心不動,可使境與心冥,得渾然合一的禪定。(8)等持(即三昧,或稱為三摩地),終使心如虛空,境照萬象。由執持到靜慮和等持三支,是瑜伽的中心行法。由此而獲得不可思議的神通和智慧。換言之,最後達到啟發自我不可思議的潛在力量,從自性而獲得解脫,進入智慧的境界。但三摩地也有深淺的不同,大體分有想(有心)、無想(無心)兩種。無想就是無想定的最高境界,由有心到達無心的妙境,可以使神我超然獨照。修習瑜伽,能夠成就神通。據《方便心論》所記載,瑜伽外道有「八微」和「八自在」說法。「八微」就是四大(生理變異)和空、意、明、無明。「八自在」就是能小、能大、輕舉、到遠、隨心所欲、分身、尊勝、隱沒(隱身)。

  瑜伽派的哲學,與其說它是學術思想,毋寧說它是實證主義,它的理論,也由於上古以來《奧義書》的層層蛻變,尤其註重禪思與觀行,用身心求證宗教哲學的真諦,所用的方法,是近於科學的。印度任何宗教與學派,求證的方法,都離不開瑜伽的禪觀,佛教也不例外,只是求證所得的,有程度深淺,與見地正確與否的差別。

  3.勝論派:梵語「吠世史迦」(Vaisesika),又譯作「衛世師」,有差異、特性等意義。初以六句義立宗,後又演為十句義。中國《大藏經》中收藏有玄奘法師譯、慧月論師著的《勝宗十句義》,約如:

  (1)實,梵語「陀羅標」的意譯,說宇宙萬有實體的本質包括時間和空間(體)。
  (2)德,梵語「求那」的意譯,說宇宙萬有的現象(相)。
  (3)業,梵語「羯磨」的意譯,說萬有的作用(用)。
  (4)同,說萬有群象不同中有共同的原則。
  (5)異,說萬有同中有各各差異的特性。
  (6)和合,說實德、能所等,全體與部份等類之間的關系。
  (7)有能,說萬有實德業本身的功能。
  (8)無能,說自果自生,不涉他果。
  (9)俱分,說同體中互通,例如人和人。非同體中互異,例如人非禽獸。
  (10)無說,說萬有群象畢竟的不存在。

  十句義的勝論派的總綱,由十句演繹分析,內容包含心理、生理、物理、精神、時、空等理論。對於物質世界,他們認為是客觀的存在。同時建立極微的學說,分析物質大種,相似於現在通行的微細物理學、原子核物理學、以及素粒子物理學等等的學說。認為極微無數而常住,由不可見力,集合離散。分析到無可分處,就是極微,並無別有所造的主宰。極微不可見,不可再分析,它永恒不變不滅,無始無終,它的形狀是圓體的。它如光塵(日光中的飛塵)的六分之一大小。但是地水火風四大的極微,又各自不同,它們有色、味、觸,猶如液體。極微互相擁抱,成二重極微,名為「子微」。三個二重極微相合,成三重極微,名為「孫微」,它的大小就和光塵相同了。四個三重極微相合,成四重極微等等,這樣輾轉相依,形成三千大千世界。這與希臘初期哲學的原子論、唯物論、與中國《易經》的陰陽之說,有些地方有異曲同功之妙,近於自然科學。但這種學說因發生在印度,而印度文化的傳統精神,最後的宗旨,都是要求超脫人間世界,所以勝論派最終的目的,仍然為求精神的解脫,並不向物的方面去研究發展。勝論派的特點,便是因中無果論,而且趨向解脫之道是求真知灼見,等於是純粹的知識論。理論太多,裁定到此為止,姑且略作論介。《大藏經》中,有《百論疏》、《唯識述記》等可資參考。

  4.正理派:梵語「尼夜耶」(Nyāya),有推理和標準的意思,通常譯成「正理」,就是印度因明學的宗祖學派。正理派開創的目的,仍然在求真知,達到智慧的解脫,後來演變成為因明,有五支因明的宗、因、喻、合、結。及三支因明的宗、因、喻。嚴謹的推理體系,都只是正理派求知的一種方法論,並非正理派的大目的。有人認為西方邏輯(Logic)的發展,與印度因明大有耐人尋味之處,此是題外之事,暫不置論。

  5.彌曼差派:梵語「彌曼差」(Mimāmsā)有思維考察和研究的意思。彌曼差的哲學,可以說是研究婆羅門教儀的教義,闡揚吠陀思想的宗教哲學。他們發揮闡揚《吠陀》的祭祀和教法的正統解釋,思維考察《凈行書》的內義。因此創立「聲常住論」,認為《吠陀》經典的文字語言,除了「語意」以外,它的文字「語性」,還是永恒、共同、常存而不變的。《吠陀》的文字,就是天啟的經典,不容否認就是真理,而字聲都有極神秘的力量,《吠陀》為最高無上的原理,所以梵文字聲,也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這種哲學的基礎,啟後期佛教——密教咒語的理論根據,非常有力。至於建立理論的方法,並不是法定的盲目迷信,它也以因明論理方法為依據,建立量論。有經驗實證的現量,推測而知的比量,還有比喻量和義準量。它完全維持古典的婆羅門教思想,反對佛教的非儀式主義。但卻不能建立唯神存在的理論,所以才有吠檀多派的興起,來補救這個缺憾。

  6.吠檀多派:繼彌曼差派之後興起,也反對佛教哲學,極力維護《吠陀》和《奧義書》的真理,以建立一個一元論的梵為究竟。顧名思義,就是《吠陀》的演繹。這兩派雖然時代較後,但因為它是印度宗教哲學的大系,學說影響人心很大,所以通常都與前述四大派相提並論。

二、佛教的產生與外道的異同

  由以上的簡介,對於印度上古以來的歷史文化和宗教思想,以及各個哲學學派,先後林立的形態,已略有認識。從我們歷史文化的角度來看,恰如東周末期,百家爭鳴,流派繁興,思想的紊亂,和信仰的意念,因沖突而生動搖,加上政治因素,社會經濟貧乏,和種族諸侯間的戰爭和矛盾,所謂「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於時代的要求,就有澄清天下或解救世人的非常人物應運而生了。但歷史昭示我們,這種非常人物,必然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是尋求武力解決,實行統一天下,安定民生,這是英雄的行徑;一條路是傳播文化思想,實行其言教與身教而作聖人,使其教化行之於天下,傳之於萬代。英雄是征服一切人,使天下人臣服於自己,但不能征服自己的煩惱和痛苦,以及生前死後的悲哀。聖人是征服自己,有替天下人負擔起長期煩惱,解除別人痛苦的勇氣。釋迦牟尼的佛教在印度當時的環境中應運而生,自然是有它的時代背景和歷史因素。至於佛教的哲學,和行持的成果,留待後面專章論斷,這裏只在舉出釋迦牟尼出現前後,以及與其同時存在,而且對立以行教化的,並非絕無其人,用以認知釋迦牟尼佛教的真義和精神之所在。

  1.順世派:這一派的學說,相似於近代的唯物論,又近於現代新興的存在主義。因為他們的主張,都是依循現實世間,執著情想而建立理論,所以叫做順世派。

  順世派否定一切宗教的權威,認為除了直接感覺以外,沒有可以相信的東西,用推理所得的結論,也是靠不住的。這個世界,除了可以看得見,觸得著的地、水、火、風四大物質以外,沒有一物是真實的存在。四大互相集合,構成一切生物和人們的身體生命,產生感覺和知識,像發酵的物體,自相變化一樣,精神的現狀,也是物理的作用。總之,離開物質,就沒有什麽叫做精神的存在。所以人們只須憑自己的感覺所欲,獵取快樂。在有此身體存在的期間,滿足自己的欲望,便是人類究竟的目的。快樂世界以外,不會另有什麽理想世界。他們充滿著浪漫情調,和物質主義、享樂主義、消極主義等思想很相同。他們主張自然無因論,唯其無因,所以無果。他們歌唱說:無天堂,無解脫,無精神存在,無他界此方,因此也沒有業果報應。其實,這種思想,在人類的矛盾心理中,永恒而普遍的存在著,眾生常在夢夜中,雖有晨鐘暮鼓,又奈之何!可是在釋迦牟尼傳教的當時,這個學派,也是很有力量的。因此,可以想見印度當時社會不安,趨向沒落的情勢。凡在動蕩的社會,悲涼的時代裏,或文化歷史趨向下坡路時,不產生積極奮發的作為,便走向消極而沈醉在現實的享受,這種思想和主張,縱使不成其為學派,也自然而然地存在於人們普遍的意識中,何況一經人提倡,言之成理,見之於行事之間,當然會變成一派的力量了。

  2.耆那派:耆那派的開創祖師,是伐彈摩那大雄(Vardhamana Mahāvīry),他和釋迦牟尼同一時代,出生在吠舍離近郊的剎帝利族,二十八歲出家求道,修行十二年,自認為已大徹大悟,得勝者就為「耆那」等稱號。在他後半生的二、三十年間,便組織沙門群眾,遊化摩揭陀、吠舍離兩國之間,最後死在摩揭陀的波婆村。死後不久,他的弟子們分為兩大派,一白衣派;二裸形派(天體派),或名為空衣派。佛經中稱他為尼乾子。當摩揭陀國有大饑饉,僧統婆陀羅(Bhadrabāhu)率領他的一派,移往南印度。其余留在摩揭陀的一派,結集經典。但另一派,不承認這個結集,而且認為南方主張裸形(天體)派的才是正行。摩揭陀派穿白衣,因此就醞釀白衣派和裸形派分裂的運動,到了公元一世紀時,實際分裂。後來更又分出許多支派,直到現在,南印度若幹修道的人,還是如此。

  耆那教的哲學思想,大抵和數論「心物對立」說相同,認為精神性的生命,是有命有靈魂的。物質性的生命,是無命非靈魂的。他們是純粹的二元論,但又認為精神性的生命,也不外乎物質。他們又立七諦的學說,就是生命、非生命、漏(非生命漏入)、系縛、制禦、寂靜、解脫,再加善、惡二諦,又成為九諦了。在哲學的基本立場上,是二元,或多元說,始終自相矛盾的。他們以生命和非生命二諦,作為生死業果與解脫的要素,其余都是由此二諦劃分。他們認為生命是本來自性清凈的實體,因被非生命(物質)所掩蔽,才喪失它本來的光明。一切生活行為就是業(羯磨),有業滲透到生命裏去,便叫做漏入。所謂業,又是微細的物質,身體運動時,便流出微細的物質,所以這個身體,就是業身。業身又系縛生命,和非生命結合,輪回諸道,受苦受樂。要脫離輪回,便需修苦行,制止業流進入生命,就是制禦。制禦達到舊業滅了,新業不生,就是寂靜。再進而滅了一切業,生命和物質分離,上升到超越世間,才是解脫。

  另一方面,他們又有類似現在物理學的磁場說法,非常有趣。那就是把生命分做虛空、法、非法、物質四種。四種生命統一,叫做實在體,構成宇宙全體的便是它。虛空,是大空處,是萬有群象成立和活動的場所。這個場所給予一切以原理,虛空本身是唯一、無限、常住、無作。但又說虛空,是概念上的空間。法,是運動的條件,也就是運動可能的空間。非法,是靜止的條件,也就是靜止可能的空間。法和非法,都是常住、唯一、無作的獨立實體。物質,便是色、香、味、觸、聲等組合或分離的粗細形狀,包括暗影和光熱的物體。細物質就是微,微就是原子;粗物質便是復合物。原子不一定是不可分割的,然而它微細地占有空間當中的一點,運動極速,好像幹和濕的互相結合,便成復合物,因此就構成事物了。生命、法、非法、物質,並存在虛空中的,就是世間現象。超過這個虛空(物質虛空),就是出世間。他們認為涅槃是流轉的解脫。佛教有佛、法、僧三寶,他們也說有三寶,那就是正信、正智、正行。他們贊成修苦行,承認四姓的階級,有的教法和婆羅門教一樣。但排斥《吠陀》,禁止祭祀,戒除殺生,這些精神又和佛教相同。

  3.六師外道與其他:其次與釋迦牟尼同時並存的六師外道,雖然各持異說,互相爭鳴,但當時與後世,仍然各有他們的影響力量,都擁有部分的信眾。在佛教經典中,隨時都有提到他們,加以批判。但除了尼乾子一系還有文獻可徵外,其余各系,都只有一鱗半爪,隱約可以窺見他們學說的內容,雖然存留無多,而立義又偏向荒謬,不過,能自成一家之說的,當然也具有部分足以自圓其荒謬的理由,約述如次:

  一、富蘭那迦葉說:一切沒有善惡,也沒有罪福的果報,也沒有上下等業力的分別。這種思想,似乎因順世派的觀念而來。

  二、末伽梨拘舍梨說:一切眾生,身有七分,即地、水、火、風、苦、樂、壽命。這七分法,是不可能毀害,永恒安住不動的,所以投之利刃,也無傷害,因為沒有受害者及能死者的原因。這種思想,近於唯物觀念,似乎因勝論派的極微論的觀念而演變。

  三、珊阇耶毗胝羅說:有兩個要點,第一推崇世間現實的權力。第二存有宿命的觀念。他們認為王者所作自在,物死又可重生,人死也可重生,猶如草木的秋殺冬藏,春來還自重生,所以人死命終,還來生此世間。至於一切苦樂等級,並不由於現在世的造業而來,都因為過去的關系。現在是無因的,未來是無果的。但現在的行為,若持戒勤修,努力精進,遮蓋現世的惡果,可以得到無漏。因得到無漏,可以盡了過去的業力,能夠使苦都盡,眾苦盡了,便是解脫。這種思想,似乎因數論的因中有果論而來。

  四、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說:也是認為無善惡,無禍福,否認因果報應的理論,似乎是由頑空的觀念而來。

  五、迦羅鳩馱迦旃延說:認為人若殺生,心理如果無慚愧,結果就不會墮在惡道。猶如虛空,不受半點塵水一樣。如果有慚愧,就入地獄,猶如大水,滲透滋潤大地一樣。一切眾生的生命,都是自在天所造作。所以人沒有罪福可言,人類的行動,都是機械的,造就這個機械的巧匠,便是自在天。這種思想,似乎因瑜伽派的理論而來,每況愈下,愈來愈偏差了。

  六、尼犍陀若提子(尼乾子)說:認為無布施、無善、無父無母、無今世後世、無阿羅漢,無修無道。一切眾生,經八萬劫,於生死輪,自然得脫。有罪無罪,悉亦如是。如四大河(印度大河流),所謂信渡、恒河、博叉、利陀,惡入大海,無有差別。一切眾生,亦復如是,得解脫時,悉無差別。這種思想完全是偏空的理論,佛教善於說空,但空並非如唯物觀念的斷滅思想,研究佛學,如果沒有徹底弄清楚,所說之空,往往近於外道的空見,這也是屢見不鮮的事,毫厘之差,千裏之失,對此應該有所警惕。

  又,據《維摩經註》所傳:一、富蘭那迦葉,說一切法無所有,如虛空,不生滅。二、末迦梨拘舍梨,說眾生罪垢,無因無緣。三、刪阇耶毗胝羅,說道不須求,經生死劫數,苦盡自得。如縛縷丸於高山,縷盡自止。四、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說今生受苦,後身常樂。五、迦羅鳩馱迦旃延,說亦有亦無,隨問而答,其人應物起見。若人問言有耶?即答言有。問言無耶?答言無也。六、尼犍陀若提子,說罪福苦樂,盡由前世,要當必償,今雖行道,不能中斷。此六師盡起邪見,裸形苦行,自稱一切智。

  關於印度哲學思想的派別,普通都以述六大派及外道六師等為對象,如據翻譯佛經的記載,派系紛繁,還不止此。通常稱說有九十六種之多的外道見解,《瑜伽論》列舉十六計(十六種主觀成見的理論)、六十二見(六十二種觀念的不同)等。他如外道,《小乘涅槃論》列為二十種、《大日經•住心品》列為三十種。有的說時間為生成宇宙萬有的基本,有的以空間或四方,或自然宇宙為主要的成因,洋洋灑灑,各自成一家之言。如要研究世界上的哲學思想與宗教哲學,單以印度來說,已可涵蓋古今中外的各種思潮,可以嘆為觀止了。但歷來研究印度哲學,除了註意他們各個派系不同的思想和理論外,大多忽略了他們都有實驗求證的一套方法,只言學而不言術,對於印度哲學,無疑是一種缺憾,所以也不能窺見他們的全貌。總之,印度哲學,除了順世派一系是註重現實的享樂主義以外,其他各派的宗旨,大都趨向出世主義,而且都以瑜伽禪思為修證的軌則,至於瑜伽禪思方法的差別,各派有各派的理論和心得,因此又形成印度哲學修證方法上的大觀,此事不屬本文範圍,姑且從略。但佛教求證的方法,也和禪觀及瑜伽脫離不了關系,所以必須在事先有一說明。

三、結論

  以上簡介印度固有文化,到釋迦牟尼創立佛教的先後時期為止,對於印度宗教和哲學的情形,大體已有概略的認識,綜合來說,可以得到兩個結論:

  一、印度文化:凡是具有悠久歷史的民族,他們所積累的文化思想,都不簡單。印度上古的學術思想,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可惜他們的歷史,過去沒有經過一個大統一的時期,文化思想的流派,也就龐雜不清了。印度宗教哲學,從《吠陀》、《凈行書》、《奧義書》的發展,演變成各派的哲學,以及與釋迦牟尼同時並存的六師外道的學說等。這不但是印度上古文化思想的形態,一直到現在再變成為印度教,或各個地方自由信仰的各種教派,或多或少,仍然保留著過去傳統的觀念和形式。因為幾千年的傳統,它已經和日常生活融合成一整體。換言之,這些也已經成為他們的民族意識了。所以我們若不深切了解印度文化,但如浮光掠影,從表面上觀察一番,或只依某一角度去研究一遍,就認為已經了解佛教的淵源,那就有群盲摸象,各執一端的可能了。而且假如我們不從印度固有文化哲學著手去了解研究,即使以一個佛教徒來解釋佛經,有時也很容易誤入婆羅門教,或其他各派哲學思想的範疇裏去,何況教外人士的隔膜之談呢!因此在敘述佛教之先,先需對印度文化的宗教哲學,有窮源探本的必要,同時也使研究佛學者,提高一分警覺,免得纏夾不清。

  二、佛教的興起:從人生的立場來看,人類文化的發展,和思想的演變,以及出世或入世等偉大人物的產生,和他的學術思想的建立,必然有一前因後果的線索可尋,任何一個宗教教主和大哲學家,也都不能例外。我們先得了解印度固有文化的宗教和哲學,由此可以發現釋迦牟尼慈悲救世的動機和目的,他所創立的佛教,和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精神所在。倘使我們暫時離棄宗教的特性,放開排除異己的胸襟,僅從學術觀點立論,那麽,釋迦牟尼在印度上古史上,與中國孔子的用心,並無多大的差異之處。仲尼懼王道不彰,人心陷溺,邪說橫行,於是刪詩書、定禮樂、著《春秋》,以明經世宗旨,存道統以續文化精神。他和釋迦牟尼的斥外道、說正法、存平等、行教化、正思維、伸智慧,彼此用以救世救人的存心和精神,雖然稍有出入,但距離並不太遠。至於釋迦牟尼與孔子的哲學義理,高深淺近的區別,平心而論那是各有所長,殆不可強作比擬了。

  釋迦牟尼雖然有心閑邪存正,刪繁就簡,但是佛教本身,卻未能在印度本土長久植根或滋長,結果還靠中國將他的全部教法與學說,一概承受下來,並加以融會貫通,建立起一個耀古鑠今的中國佛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世界上幾個偉大宗教的教史,大體都不例外,凡是產生教主的所在地,當時都是不肯珍視他的施予,必須等到外人崇敬,才會視如拱璧,慢慢地倒流回來。古今中外人們的共同心理,大概都是貴遠而賤近,祟古而薄今,好秘而惡顯,拒親而愛疏,俗話說:「遠來的和尚好念經」,也許就是這個道理。今後的中國佛教,是否還須等待有更遠的和尚來念經,那就足以發人深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