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山佛國

朝拜洞山,尋找心中佛的國度,在洞山飄渺的雲霧裏,微雨的竹林旁,藤蔓相依的香樟樹下,寧靜的古道石階邊。貼近洞山深重的呼吸,穿越千年不滅的香火,一代宗師洞山良價的聲音猶能耳聞:

「碧潭水月,隱隱難沈,靈木迢然,鳳無所倚,徒敲布鼓,誰是知音?」

晨鐘,總是敲響異鄉人的夢境。在群山之上,陽光照亮普利禪寺的灰色屋頂,映山紅絢麗的開放。桐樹純白的花朵,擁抱著古剎斑駁的墻壁。「山中春尚淺,巖花造次香。」

鳥兒的翅膀,飛過寺院的長空。亦或停留在大雄寶殿的飛檐片刻,「忽然長揖去,驚覺在千裏」。 藍天下沒有一絲痕跡。

匍匐在慧覺寶塔前,有誰聞到忍冬花和如意草的芳香?那一首長歌道出了洞山良價多少期盼,「洗盡濃妝為阿誰,子規聲裏勸人歸,」他弘揚佛法一生,像變成子規鳥的太子,眼裏流著血,勸人歸家。這條幽靜的小路,走過千人萬世,又有幾人聽到和懂得。

山中的雨,像離人的眼淚,在夏天的午後纏綿不絕,在洞山的荷塘邊,木屋的長椅上小睡。恍惚塵世不在,期待也不在。我的清夢裏,君從哪裏來?.

北宋詩人蘇轍來洞山看望真凈禪師,選擇在秋天的夜晚。那一天,一個虛心求教的詩人,和一個日日說法的禪師夜談,從容自在,心無雜染。「山中十月定多寒,要我清談有夜闌,今夕房客應不睡,欲隨明月到林間。」蘇轍的眼裏,是不是霜染了紅葉都不見,只有「心開寶月嬋娟處,迎秋水石不勝閑。」我不得知。但洞山的秋天卻是迷幻的色彩,小溪從樹林間滑過,陽光穿透金色的葉脈,水波盡映著樹影。佛光在飛流而下的瀑布中時隱時現。沐浴在洞山的秋天裏,洗盡累世的塵埃,你可見心中的佛國,在旦夕間初現。一如你無數次的向往和等待。

遊遍八方國土,閱盡愛恨情仇,在洞山的落日裏漫步,「步盡松蔭忽回首,綠羅疏處見溪亭。」良價禪師過溪水,看到自己的影子悟道。逢渠橋上一首《逢渠偈》,多少行者駐足,參透它卻用了生生世世。「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楠木林和黃藤樹都靜默不語,古藤擁抱著苦櫧樹,不知哪裏是藤哪裏是櫧,更不知哪個是渠,哪個才是我。

一代名僧雪峰禪師曾九上洞山,一日問尼姑:太陽出來了嗎?尼姑靈機一動答道:要是太陽出來,就把你雪峰融化掉了。洞山的雪在冬日的暖陽中,一邊飄落一邊融化。沒有牽掛也沒有停留。灑在天王殿的瓦棱上,夜合石的崖刻裏,羅漢松的枝葉間,輾轉成水成溪,融入洞山的土地裏,孕育著紅豆杉、羅漢竹、靈芝和黨參,還有叢林中的野花和小草。冬筍在緩慢生長,「金衣白玉,疏中一絕」的冬筍,比春筍更嫩,吃到嘴裏綿軟溫潤,世間還有什麽樣的感受,更讓人因為驚喜而懂得珍惜。

洞山,我走遍你如歌的四季,坐看你從清晨直到黃昏,在你的晨歌中醒來,暮鼓中睡去。你雖然因季節而更改了容顏,你雖然歷經久遠而滄海桑田。但生命的種子已發芽生長,在每一處新建的庭堂廟宇旁,新竹和玉蘭相得益彰,春蛙秋蟬,金菊唱晚,軒窗開啟,洞山的夜靜得不忍呼吸。月光如水,灑在錯落的寺院裏,燈火如豆,照亮夜讀人。

「三更初夜月明前,莫道相逢不相識。」

在洞山,你會相遇多年前的自己。

此相遇,已是日月的相遇,已是山海的相遇,已是今生最高貴的囑托,已是卑微在塵埃裏長出的希望。

如果能夠,做聰明泉裏的那一滴水,祖師塔前的那盞燈,七仙橋上的一塊長石。在洞山的清風和雲展雲舒間,活著或死去。

如果能夠,在洞山的佛國裏,心生悲憫,眼含熱淚,許下今生宏大的誓願。還有什麽是此生此身?

洞山的晚霞正紅,流浪的貓在它的國裏安睡。

我愛的人,這是你的佛國。

竹蕭悠遠,任君吹唱。

 

–周丽居士